开学之后,玉藻成了二年级的学生。她的课业和实验增多了,每个月还有一天实习,她预感接下来会很忙碌。
不成想,开业第一天就发生了一件令她非常意外的事。
他们的院长换了。
从前那位有点书卷气的院长,换成了一位精明干练、口才过人的。
新的院长叫王秋生,听说今年五十了,但是仪表堂堂,看上去比他实际年龄要年轻不少。
他是个大高个子,没有发胖,也没有驼背,肩膀开阔头发浓密,不太像穷酸的教书先生。
学生们都在议论。
司玉藻跟着就听了一耳朵。
“他以前是做总统府的秘书,后来在教育局做过几年,就调到了上海。”
“他也不是学医的啊!”
“他是政府的人,当然不需要学医。”
“可咱们这里是医学堂。”
“不是说了打算五校联合吗?一旦联合了,谁管你是不是医学堂?”
司玉藻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此刻才忍不住插嘴:“也就是说,五校联合只是暂时终止了?”
一位男同学热爱时事和政治,每天都要仔细读报,故而很有见解:“是暂时。上次咱们闹腾的时候,南京的报纸就多是批判的文章,可见总统府对此事的意见了。”
司玉藻的心略微沉了下。
下午,学生联合会要开会,司玉藻也出席了,却没有见到她的师兄卢闻礼。
卢闻礼暑假找了个地方实习,具体去了哪里,司玉藻没问。
她一个人坐着,旁边也有人跟她答话,她兴致乏乏。
然后,新任会长潘落英走进来,身后还跟着新的院长。
“同学们请坐。”看到众人都站起身迎接,院长和蔼道。
他的视线,穿过众人落在了司玉藻身上,还停留了那么一瞬。
“鄙人初到贵地,学校的风气极好,联合会功不可没。”他道,“鄙人目光短,还不认识诸位英杰,先点个名吧。”
会议堂里爆发了掌声。
掌声之后,院长就开始点名。
每个被点名的联合会成员,都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等到了司玉藻的时候,她也介绍了自己。
院长突然就道:“听说你是军阀家庭出生,哪里的军阀?”
司玉藻愣了下:“我祖父以前是岳城督军,后来还做过海陆空三军总司令。”
联合会的人哗然。
院长眯了下眼睛:“哦,记忆深刻,以前岳城都不敢有学生运动,听说你祖父是敢对学生开枪的.......”
其他人的视线看过来,就带着震惊。
司玉藻的手指紧紧握起。
她道:“如果院长看过岳城的城志,就知道.......”
就知道岳城军政府从来没有镇压过学生运动,她祖父和父亲对此事总是小心翼翼的处理。
她听她姆妈说,以前她祖父有个老友,就是对学生开过枪,她祖父一直很介意自己没有当即和他断交。
不成想, 这位院长部分青红皂白就诬陷她家,诬陷她的父亲和祖父。
司玉藻“就知道”后面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院长就指了她旁边的人:“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直接把司玉藻给盖了过去。
司玉藻犹豫了下,突然把她身边的学姐按了下去。
她冷冷看了眼这位学姐:“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说罢,她不顾满室哗然,走上了讲台,站到了院长王秋生身边。
这位院长是文职出身,一直做秘书之类服侍人的事,斯文有余、魄力不足。
他被司玉藻这么直直逼视着,竟然下意识退了一步。
司玉藻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王院长,身为老师,教导学生成人,你自己胡说八道,是不是有违师德?
我祖父司炎、父亲司行霈,都是军方叫得上名字的大将,不是默默无名的鸡鸣狗盗之辈。你稍微查一下,就知道他们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
报纸这么发达,任何大事小事都有记载。既然你不肯查,还主动提出了此事,说明你很感兴趣,那么我就告诉你具体的数据。
我祖父担任岳城督军时,岳城一共有七十三次学生活动,造成了的经济和政治损失,每次都有估计数据,但军政府从未开枪,也从未流血!”
“司玉藻!”潘落英神色微变,几乎想要挡在司玉藻和院长中间,“你这是跟师长说话的态度吗?”
司玉藻抓起她的胳膊,用力一甩就把她推开。
潘落英踉跄了数步,扶住了墙壁才站稳,十分狼狈。
其他人纷纷出声。
“你怎么还打人?你家是军阀了不起吗?”
“你对院长和会长就是这个态度吗,你眼里还有尊卑吗?”
众人七嘴八舌。
司玉藻道:“我有枪。”
她这一句,让整个会议室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露出了敢怒不敢言的神色,紧张看着她。
司玉藻继续道:“我可以继续说了吗?你们知道祖训的排行?天、地、君、亲、师。亲在师前面。
院长语焉不详,羞辱我的祖父和父亲,我自然要替家族说句话,否则我还是个人吗?我还有道德吗?
同学们,师兄学姐们,如今是政府了,不再是清廷,你们还口口声声说‘尊卑’,那之前为民主和自由流血的先烈们,他们是白死了吗?
我司玉藻站在了这里,因为我有尊严,任何人都不能践踏。你们非要跪着,非要被尊卑压扁,我替你们难过!”
说罢,她转过脸看着王院长:“很抱歉院长,你没有尊重我,我也没有尊重你。我和你是平等的,既然你不喜欢我,我也是一样,我就先告辞了。”
她离开之后,整个会议堂鸦雀无声。
司玉藻的话,好像抽了他们所有人一个耳光。
被打得最重的,是新来的院长王秋生,他整个人颜面扫地了。
他快步离开了会议堂。
潘落英追了出去:“院长......”
大家悻悻然,都不知该说什么,有人很尴尬的站起身出去了,后面陆陆续续有人离开,不等潘落英了。
这场联合会开学的小典礼,被司玉藻破坏殆尽。好在这是小会议,其他学生们没看到,道听途说到底有人不信,所以院长还不算太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