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篁大惊失色,忙不迭的甩脱马镫,试图抓住附近的树枝脱离坐骑,然而她骑术固然不错,身子也算轻盈,无奈运气不佳——先抓到的一大把枝叶瞧着蓬勃,却都是今年春天才生的嫩枝新叶,哪里吃得消一个人的分量?
当下只听得枝叶折断声不绝,夹杂着侍卫的惊呼以及雀鸟乱飞的动静,云风篁人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睁睁看着自己摔向地面的一丛荆棘!
恰在此时,不远处飞来一道黑影,灵蛇似的一卷她腰肢,将衣袍已经堪堪触及到荆刺的云风篁拉起!
不等正纷纷下马来救的侍卫们松口气,就听见一声清脆的折木声,旋即淳嘉帝有些气急败坏的低咒:“该死!”
话音未落,帝妃连同一截手臂粗细的树枝便一同栽落进崖下浓淡不一的枝叶之中去!
不提山路上的随从们怎么个抓狂法,云风篁在被淳嘉帝拉进怀里后第一件事就是将脸埋进他胸口,四肢并用尽量蜷缩起来,最大限度的用皇帝做挡箭牌!
嗯,所以两人在经历了也不知道多少枝叶、乱石、草根、泥土的抽打剜刮,终于在一片泥泞的林地上停止了翻滚后,皇帝双目紧闭,手臂、面颊都有着不止一道的擦伤,正是衣裳残破,鲜血淋漓,愈显面色惨白。
云风篁却只稍微缓了缓,就步伐灵活的从他身上爬起来,先将自己全身上下摸索着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大碍,又警觉的探查了下附近,确认没什么危险,这才返回皇帝身边,凄凄惨惨的唤道:“陛下?陛下您怎么样?您可千万不要抛下妾身一个人啊!”
她边说边抓起皇帝的脉搏探了探,觉得还算稳妥,暗松口气,毕竟刚才山路上众目睽睽,都看到皇帝本来比她还先一步弃马上树,却为了救她被扯落山崖——这要是她好好儿的,结果皇帝有个三长两短,她一条命哪里够赔?!
嗯,那为什么她爬起来之后第一件事情不是查看皇帝,而是确认自己的安危?
这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淳嘉帝到底不是戚九麓,云风篁要不是为了自己,对这人的死活实在上心不起来不是?
关键时刻,那不就是习惯性的现紧着自己了嘛。
至于说皇帝刚刚救下她,甚至落到现在的处境还是因为她,云风篁是不会承认的,她觉得这肯定是因为自己对于淳嘉帝还有用处,这人才会冒险相救。而且还有个可能就是一直被关在宫闱里的皇帝,八成没什么经验,就是他也没想到他在的那个树杈,吃不住他救人时的力道,误打误撞的,才弄成这个样子。
云风篁心里思索着,从袖子里抽出帕子给皇帝擦了擦脸,发现他虽然脉搏正常,呼吸却有些微弱,脸色也有越来越苍白的意思,才安定点的
心顿时一个咯噔,心道自己进学时不曾在医术上花过功夫,把脉的结果未必准确,这皇帝……该不会是不太好了吧?
她头皮一麻,仰头朝上看去——视线里铺天盖地的枝叶,什么都看不到,就是此刻合该不顾一切下来救援的动静,也是难以察觉。
这也不奇怪,回忆摔下来时匆匆一瞥的悬崖形势,就算那群侍卫足够不要命,只怕没有足够指引也难以在这郁郁葱葱的山林里迅速找到人。遑论他们刚刚摔的七荤八素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摔下来多少,找人的生怕遗漏,寸寸搜索,那就更耽搁了。
这会儿天亮着还多少能借到点天光,等会儿天黑了,那真是……
云风篁正觉得头疼,这时候手底下的人微微动了动,她低头一看,欢喜道:“陛下您醒了?您觉得怎么样?”
皇帝默默看着完好无损、除了裙摆脏了点,连发髻上一支赤金簪子都好好儿的妃子,片刻,虚弱问:“朕晕了多久?”
“陛下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妾身也不知道。”云风篁如实道,“但到这儿没多久。”
皇帝再次觉得心口被插了一刀,闭上眼,又过了会儿,道:“这地儿不能待了,你扶朕起来,咱们换个地方。”
“……可是上头有侍卫?”云风篁闻言呆了呆,试探道,“他们是亲眼看着咱们掉下来的,应该会下来找?”
“你要赌他们找过来的快,还是意图弑君的人找过来快?”皇帝闻言,冷笑了一声,反问,“还是爱妃觉得,爱妃保护得了咱们俩?”
言外之意别以为你不是皇帝遇见了暗中的刺客就能活!
云风篁默默上前将他扶起:“陛下您当心。”
只是扶起皇帝后,两人却没动,而是面面相觑,“陛下,该往哪走?”
“……爱妃一直醒着,爱妃觉得呢?”皇帝按着胸口,游目四顾了一圈,干咳一声,反问。
云风篁:“……”
最终两人决定找个隐蔽的地方先躲起来……
“此处既然是山林,想必应该有什么隐蔽的山洞之类。”因为事发突然,两人差不多什么都没带,万幸宫中之物用料考究,两人腰间挂着的辟虫解暑的药包没丢失,尤其云风篁怕热,见着冰丝茵后专门要了一幅做披帛,得益于皇帝的保护,此刻还缠在手臂上。
不然这季节在这种草木葳蕤又人迹罕至的林子里,说不得什么时候一只不起眼的毒虫就送他们上路了。
云风篁所以提议,“咱们有着药包,也不怕山洞里藏了什么虫豸蛇虺。”
皇帝如今走路都难,闻言也没什么意见,让她看着办。
反正就他们眼下的情况,刺客找过来,谁也逃不掉,他不怕云风篁不尽心。
然而尴尬的是,云风篁
搀着他找了一圈,山洞没找到,皇帝反而先一步伤势发作,在云风篁放开他,俯身去拨弄一处山壁上的藤蔓,试图寻找藏身之处时,一声不吭的倒了下去。
云风篁听到动静警觉回身,见他苍白着脸倒在地上,差点下意识的溜之大吉——以为刺客到了——索性后退了两步没什么异常,犹豫着上前检查,才发现皇帝是自己一头栽倒的。
她扯开他上身衣袍,微微蹙眉:这人肩背手臂差不多处处都是淤青淤紫,尤其左肩的一处撞伤,淤青足有成年男子的巴掌大,更是高高肿起,让人怀疑是不是伤到了骨头。
其他地方此刻被衣袍遮着看不到,但估计情况也不是很好,不然皇帝自幼养尊处优,又允文允武,只是一些皮肉伤不可能让他接连昏迷。
自己这都是什么命?
对着几近遍体鳞伤命悬一线的淳嘉,云风篁无语问苍天:她那么努力的抱上皇后大腿,结果皇后背后的纪氏才几个月就不行了!!!
她又那么努力的扔了纪氏跟皇帝讲和,结果这才几天!!!
皇帝好像大概可能也许要不行了……………………
这简直就是天要亡她啊!!!
要不干脆弄死他算了!
气急败坏的云风篁将人朝地上一扔,认真的思考:左右是个死,能亲手弑君好歹做了一件多少人想都不敢想、多少人想做却做不成的事儿呢是吧……?
半晌,她终于下定决心,朝着淳嘉的咽喉缓缓伸出手……
然后揪着衣襟把人拽起来,艰难的搭在自己肩头,朝着水声隆隆的方向,吃力的走去。
早知今日,本宫当初进学时为什么不努力把西席的技艺统统学到学好学深刻?
如果她会得医术,如果她武艺更高明些,如果……
云风篁一脸麻木的想,噢,不用如果了,本宫之前压根没想过本宫会进宫当妃子。
但再想想的话,当妃子也不是每个都跟她这么惨的。比如说此时此刻其他妃子应该都在行宫里享受着蜜沙冰、自凉亭、澄水帛的待遇,还有一群知趣懂事的底下人时时刻刻服侍左右。
唯独她,陪着皇帝在山林里争分夺秒的逃命……
这真是……
不想还好,越想越觉得,生气!
愤怒的懋婕妤深一脚浅一脚,总算在夜幕来临前将皇帝拖到了水畔。
这水就是导致他们绕路的那座桥底下的河流的上游。
只是此处是河流出山口,水流湍急,非乡人精挑细选出来筑桥的河段能比。哪怕是盛夏,水位也不见多少降低不说,两岸都是郁郁葱葱的草木,不见半点儿河床痕迹,随着暮色渐深,许多昼伏夜出的原住户开始出没,随意抬头望去,说不得就会在不远处的树丛里看到一双或黄
澄澄或绿油油的眼睛。
云风篁拔下发间金簪,警觉四顾。
许是腰间药囊辟虫解暑的同时也有一定使兽类回避的作用,那藏在夜幕里的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畜生观察了会儿,陆续悄没声息的离开了。
云风篁无声的舒了口气,却仍旧不敢彻底放松,瞪大眼睛,屏息凝神,防备着夜幕里来自山林本身之外的危险。
如此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的功夫,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灯火的踪迹,夹杂着被夜风与水声含糊的呼喊,仿佛是寻找他们的侍卫——云风篁只觉得心头大石猛然落下,下意识的起身,正待扬声招呼,就在此时,身后骤然传来一阵凉意!
她不及回身,朝前一扑,眼角瞥见一道乌光几乎擦着自己后心射进了不远处的树干。
被射中的地方立马传来一声被腐蚀的嘶声!
云风篁心中惊悸,顾不得狼狈,在地上打了个滚才就势翻身站起,低喝道:“谁?!”
来人一言不发,借着今夜偶然被枝叶漏下的浅淡月色,只见不远处影影幢幢,至少有着四五人手持利刃,缓缓逼上来。
别说这是四五个精通潜伏刺杀的刺客,就算是四五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在正面对敌的情况下,就云风篁这点儿花拳绣腿,怕也要糟。
见这情形,云风篁幽幽一叹,蓦然退后,一脚将还在昏迷的皇帝踹进了湍急的水流!
刺客:“……”
就在他们稍作愕然之际,云风篁冷笑一声,也不回头,足尖轻点,借力翻身,一个轻巧的倒跃,双手交叉胸前,姿态悠闲的没入夜色下格外皎洁的浪花之中,顷刻消失在他们面前!
真当她辛辛苦苦把人拖来水畔是闲的没事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