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认为自己看穿了皇帝安排这姜氏的真实用心后,云风篁对姜氏倒也没有很深刻的怨恨了。
一则是这姜氏也是棋子一颗罢了;二则是淳嘉既然有这样的打算,干掉了这姜氏,往后肯定还要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氏。
反正天下之大,皇帝永远不缺年少美貌的新人,想搞个新欢出来,易如反掌。
她杀不完的。
此刻听着底下人的禀告,只淡淡说道:“往后这宫里可是要热闹了。”
秀茁宫这番动静,因为皇后贵妃都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其他妃子吃不准这两位的打算,也不敢随意伸手。
至于皇帝,皇帝给姜氏撑腰后一直没等到贵妃的夸奖,心中纳闷……但雁引跟邓澄斋都安慰他,让他好生体谅贵妃毕竟仍旧沉浸在失去几乎所有血亲的悲痛之中,这会儿就算心里感动,也未必有那心情专门表现出来。
没准就是暗记在心呢?
淳嘉觉得这话也有道理,毕竟贵妃前不久不是还病了一场?可见嘴上说着已经熬过来了,心里到底记挂着。
如此自己惦记着邀功倒显得不体贴了。
于是他就将这事儿搁下,那当然不会再想到姜氏,更不会继续分心去盯着秀茁宫。
这么着,秀茁宫管事心惊胆战之余,使出十八般技艺来,将这些事情统统压住,不肯透露只字片语。
是故如皇后贵妃这种在宫闱里大权在握的主儿,当然想知道什么都很方便。
外人却不清楚,只道诸采女老老实实练习,就等着中秋节宴上一鸣惊人。
如此时间总算到了中秋节。
是日文瑶宫中张灯结彩,大摆宴席。
为了应景,内外都设了许多桂花盆栽,如今正当花期,一丛丛金灿花朵于翠绿之间绽放,芬芳扑鼻。
御膳房专门预备的菜肴糕点,尤其是节令的月饼,更是用足了心思,样式层出不穷,口味也是包罗万象。
只是众人都知道此番宴饮上皇帝将再得佳人……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次有位姜采女,尚未入选就得到了皇帝的关注,观其言行举止,很有成为下一个敏贵妃的意思。
甚至,是敏贵妃入宫以来,最有可能取而代之的主儿。
所以大家压根没心思理会其他,都或兴致勃勃或别有所图或静观其变的将注意力搁在了采女献艺上,一个比一个食不知味。
这时候就可见高位对新人打压的方便之处了。
酒过三巡,皇后率先对皇帝说道:“诸采女这些日子习得歌舞,欲趁此良辰美景,献与陛下,愿国朝国泰民安,福祚绵长。”
这话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也还罢了,只是淳嘉淡声应下后,皇后扫了眼四周,不动声色的继续道,“只是采女年少,又大抵出身寒门,恐其不惯宴饮场合。妾身所以安排了数名宫嫔率先上场,以做表率,未知陛下以为如何?”
淳嘉对她的目的心知肚明:寒门之女,还可能自幼教授歌舞,但!寒门良家子,基本上不可能学这些!哪怕学,也跟云风篁差不多,稍微学两手练一练身段,也就是了。
从她们被层层选拔上来到现在,这才多久,就算天资卓绝,又哪里比得上皇后从宫里专门挑选出来的内行?
本来采女们出身不高,没见过什么世面,这种场合出来献艺,就十分紧张了。
再有宫嫔珠玉在前,原本苦练的成果,十分里能够发挥出五分,那都算是沉得住气。
皇帝没有立刻回答顾箴,而是下意识的朝云风篁望去。
见贵妃先是一怔,显然是不知道皇后这一手的,继而流露出不悦之色,皇帝揣测是怨皇后瞒着她,跟着就露出看好戏的神情……淳嘉收回目光,云淡风轻的颔首:“皇后有心了。”
中秋节宴的席位是这样的,太皇太后高踞最尊位,左右由帝后陪同,以示祖慈孙孝。
帝后隔着太皇太后斜对而坐,距离极近,淳嘉这番举动,皇后哪里看得不清楚?在心里叹口气,维持着毫无破绽的微笑,柔声谦逊了几句,就转头让底下人去吩咐。
片刻后丝竹声倏忽急促,就见殿外踏着调子缓步进来俩行妙龄宫人,皆杏脸桃腮、窈窕妖娆,着彩衣,披锦带,颈垂璎珞圈,臂挽响步镯,绿鬓扰扰,眸光潋滟。
宫人入殿后迅速变幻步伐,襟飘带舞之间,犹若曼荼罗绽放,只听一声鼓声,数十锦带落下,飞扬之间,徐徐露出不知何时入内的宫嫔冯萦。
看到是她,除了皇后之外的妃嫔都有些惊讶。
云风篁于是立刻转头,低声问顾箴道:“怎是这冯氏?”
“不然还能找谁?”皇后端起桂花米酒浅啜一口,轻声说道,“宫里能歌善舞的倒是很有几个,譬如林王妃送进来的那两个舞姬……但今儿个这样的场合,给一群采女起个头罢了,就算也是宫嫔,好歹也是高阶宫嫔,也未免太抬举新人了!”
又说道,“况且林王妃送人进来也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那两人如今年岁也有些长。别到时候叫人觉得,新人就算技艺不成,好歹水灵。”
云风篁有点儿无语,轻声道:“娘娘这么做,就不怕接下来新人没有一个稳得住的,到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
“那样岂不是贵妃想看到的?”皇后慢慢儿放下酒盏,缓声说道,“本宫还以为贵妃并不想看到新人得宠,尤其是,那姜氏。”乾坤听书网
“娘娘说笑了,妾身什么时候拦着陛下召幸其他人?甚至宫里好几位皇嗣,都是妾身引荐其生母,方才有的。”云风篁微微眯眼,轻笑道,“妾身虽然算不得多贤良淑德,却从不嫉妒。”
顾箴轻哼了一声,觉得贵妃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是越发的自然而然了,这神态举止煞有介事,跟真的一样。
她已经懒得同云风篁争辩这样的事情,只说道:“国朝定鼎以来,从来没有说采选而来的寒门良家子,可以直接封妃的!今次她们既然要了这额外的恩典,合该承受额外的考验才是。否则,咱们这些人也还罢了,却教伊氏、冯氏这些人,如何服气?论资历,这两批寒门良家子,谁不比姜氏她们伺候陛下的日子长?论品行,诸妃嫔也没什么过错。凭什么她们没闹,反而只能老老实实从宫嫔,还是低阶宫嫔做起。姜氏之流闹事儿了,倒是有封妃的机会?伊氏冯氏她们此番没说什么,但本宫可不会欺负老实人。”
云风篁心说皇后也真的是变了。
大言不惭的理直气壮,一点儿也没有从前好糊弄好利用的糊涂劲儿。
她微笑着说道:“娘娘考虑的就是周到。”
就想到在皇后的立场上,姜采女今晚上大出风头,方才符合中宫的利益。
这会儿故意给新人上场增加难度,焉知不是为了帮姜采女打击其他人?
只是这姜氏,算着也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人。
哪怕皇后私下里派人给她开小灶……这种磨砺胆量气度的场面,中宫也不好瞒过所有人耳目的给她搞啊!
不过转念想到,这姜氏可是煽动所有没靠山的寒门良家子倒逼中宫的主儿,今日这样的场面,寻常女孩子可能会紧张得手足无措,她还真的未必抗不下来。
所以皇后果然是不安好心!
贵妃朝后靠了靠,轻哼一声。
也是,姜采女虽然有些城府手段,可毕竟出身有限,哪怕天赋好,这歌舞才艺,临阵磨枪,能强到哪里去?怎么可能比得上那些打小打基础的同伴?
她最大的优势,无非是胆量大,有着一定的谋略。
所以真刀实枪的技艺拼不过别人,就设法让别人没法完全发挥实力出来!
云风篁忍不住瞟了淳嘉一眼,怀疑这主意……到底是皇后出的呢,还是淳嘉所为?
看皇后的样子,倒不是听了皇帝的安排。
但她不是很相信皇后的城府,因为就淳嘉的手段,有的是办法让皇后按着天子的心意行事,还深信不疑的以为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冯萦作为皇后的秘密安排,是提前被教坊司的歌舞教习手把手教出来的。
她论天赋原本也是大小徐氏这一般人里最强的,再加上皇后特别点将,各方面待遇自然也是最好,此刻这一支舞跳的就很是不错。
哪怕云风篁同皇后拌着嘴,都抽空看了好几眼。
身侧昭庆公主更是兴头上来,忍不住开口要求:“母妃,等儿臣腿好了,儿臣也想学舞!”
“……”云风篁原本随意的神情顿时就僵住,露出分明的强笑来,说道,“习舞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得吃许多苦头的。这叫母妃怎么舍得?”
昭庆眼睛盯着底下正在舒展广袖、轻折柳腰的冯萦,随口说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母妃不是一直这样教导儿臣?儿臣肯定受得住!儿臣可不是那等拈轻怕重的人!”
云风篁心道:本宫知道啊!本宫知道你不但天赋好,也是稍微能够吃点儿苦的。
可没办法,本宫的人设就是疼爱你们犹如亲生……你这腿是好不了的,如今偏打算去学舞,那本宫这个慈母,能不伤心难过的想法子转移你注意力?
“昭庆,你看看这个玉兔桂枝的月饼。”这时候上首皇后忽然亲自端了个鎏金瓷碟递过来,柔声说道,“这是御膳房专门给你们几个孩子做的,说是里头掺了药汁子,能够强身健体。最难得的是,一点儿也吃不出来药味,反倒是只有桂花的清香。”
云风篁松口气,赶紧道一声谢接了,招呼昭庆:“你快尝尝,若是觉得好。母妃待会儿叫人去御膳房将方子要过来。”
这么一打岔,后妃跟着不给昭庆开口的机会,就不动声色的聊起了糕点之类的话题,顺理成章将昭庆的思路带开。
“多谢娘娘了。”过了会儿,见昭庆已经不提学舞的话了,专心品尝起月饼,还悄悄儿同秦王嘀嘀咕咕,云风篁轻轻一叹,侧头道,“方才若不是娘娘帮忙,唉……妾身真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
“这孩子也是可惜了。”顾箴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只是听她语气,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腿?”
云风篁说道:“那会儿她还小,这样的消息,怎么忍心告诉她?陛下也是这个意思。”
听说瞒着昭庆真相也是皇帝的意思,顾箴也没评论对错,只道:“但昭庆逐渐长大,一直瞒着,也不是个事儿。”
“娘娘说的是,妾身也是这么想的。”云风篁低声道,“等今儿个宴饮过了,妾身再同陛下提一提罢。”
要说也是让淳嘉去说,这个难人凭什么她来做?
而且让他亲眼目睹最疼爱的长女希望被戳穿之后的崩溃,也让他往后更心疼点儿昭庆不是?
她们这么一分心,都没注意冯萦什么时候结束的。
回过神来,将注意力放回殿下时,已经是头一位采女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