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如果只是看单一的,不联系的事情,那么可能就会产生疑问,觉得奇怪,为什么呢?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难道不应该是那样的么?那些犯错的人就这么傻么?
但实际上所有的怨恨,肯定都有来源,不会凭空而生。
时间是连续的,这玩意不像是人类为了自身的认知,特意划分出来一秒一分一小时,而是连续不断,就时间本身而言,是没有什么数量单位的。就像是长江黄河奔腾不息,可以就从中取出一部分来观察,但是并不能讲将长江黄河以被观察的这一小部分无尽等分……
分不出来的。
所以对待太原的事情,必须站得高一些,才能看得更清楚一点。
太原二字,在汉代,可不仅仅是一县之地,而是指代太原郡。
太原郡在西汉时期,犹豫特殊的地理位置和重要的战略地位,成为了北方边陲重镇。虽然说太原郡经过了韩国、代国、太原国、太原郡等诸多行政上的变化,但是对于这一片区域来说,其在三晋地区的重要性保持始终。
太原的经济,向来不算差。尤其是在手工业上。
太原有盐,有铁。
据《汉书·地理志》记载,西汉之时,太原郡的晋阳设有『盐官』,大陵设有『铁官』,全面控制和负责太原郡盐、铁的生产和销售。虽然说太原没有海盐,但是加工池盐和卤盐的产业还是存在的,而作为盐业来说,汉代生产水平必然不可能有很好的技术和生产效率,必然就导致了需要大量的人手。
铁也是如此,采矿,冶金,也是需要大量的人力。
同时,太原原本还制铜。铜镜,铜鼎,铜钟,还有其他铜制器皿,甚至有青铜剑,原本都是太原相当成熟的产业。这意味着铜器的冶炼、造型、凋塑、浇铸和修整,在太原都是已有一套完整的工序和分工。这些产业,也同样需要大量的手工人力。
而现在么,青海盐的大量输入,使得太原原本的盐业产业首当其冲的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再加上吃了青海湖盐的,便是对于又咸又苦的盐卤一点兴趣都欠奉,只要价格相差得不多,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买湖盐而不是去买盐卤。
而盐卤加工不仅是费时费力费柴火,更重要的是耗费大量的人力,所以当斐潜开通了西域,打通了丝绸商道之后,太原原本盐卤价格就顿时垮塌下来,而下降的盐业又导致盐业为主的手工业者失去了工作,最为关键的是这些原本食盐而肥的地方乡绅,顿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同样的,还有制铁业和制铜业。
山东那边制铜还好一些,毕竟谁都清楚铜矿石就等同于钱财,不会轻易出售。但是山东制铁业已经被斐潜更高级别的冶金技术所击败,这跟盐业是一样的道理,只要用过质量好的铁器,在价格合理的范围之内,就肯定不会想要去用相对就显得『劣质』的产品。
太原比山东距离更近些,受到的冲击当然也就更大。
当然,缝缝补补的冶金小作坊当然还有,可问题是不管是那朝哪代,冶金产业都不是靠缝补赚大钱的,所以那些原本是开采矿石的还好,而那些原本是靠着冶炼打造铁器发家的地方乡绅,士族产业么,自然就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这种盐业,铁业等的降维打击,是在一天之内完成的么?
显然不是。
斐潜即便是神仙,也不可能在瞬间就布置好一切,即便是斐潜可以挥挥手就改变世界,也是需要CD时间,需要回些蓝的么……
然后在产生了这些变化的过程当中,这些乡野乡绅,世家士族都在干什么?
什么都没干。
或许有一小部分的人察觉到了不对,转行了脱离了危险区,但是大多数的从事这些老行业,沿用老技术的那些乡绅士族,等新的浪头涌动而起将他们扑倒的时候,才跪倒在沙滩上痛哭,唾骂,诅咒,甚至怨恨。
这是谁的错?
就像是看见捕蝇草,然后感慨怎么会有这么苯的苍蝇虫子自投罗网,转头看见捕鼠器,便是笑话说这老鼠要有多傻才会中这个陷阱,再看见捕兽夹便是哈哈笑着,说这么明显的东西竟然还有野兽看不见?然后这些人看见了『山洪危险,禁止入内』的牌子——
嗯……
是不是在太原就没办法活下去了?
显然也不是,农业和畜牧业,依旧是放开的。
即便是不想要从事那些基础产业,在手工业这方面,制陶业和酿造业,还有制玉业,制漆业等等,也都是可以的。
就拿制陶业来说。以陶土制造的壶、罐、盆、杯、炉等等,都是很受百姓欢迎的东西,毕竟不是所有百姓都能买得起铜器或是铁器来作为日常用具。这些东西利润虽说微薄,但是需求量不小,毕竟这陶土器皿,一不小心就容易碎,而金属器皿一般摔几下,除了有些印子之外,大半都不会有什么事情。
同时,因为汉代厚葬风俗一时半会减免不下去,所以陪葬所用的陶器也很多。需求量特别大,比如陶土制作的灶,井,奁等日常用具,甚至是成套的楼房,都是消耗品,都随着主人埋到了地下。这些用来殉葬的陶制品,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产品类型,除此之外,制陶业还可以烧制建筑材料,秦砖汉瓦么,简单模式的板瓦、筒瓦等,复杂花纹的瓦当,都销量不错。
只不过是价格低一些,利润薄一些。
若是想要高价格,也可以在陶土器皿上创新出一些新式的形状啊,花纹啊,毕竟科技以换壳为本么,绚丽多彩的花纹,肯定比素面简单的要贵一些……
但是创造新的形式和花纹,需要费脑子啊!
还有漆器,玉器等等,也相差不多,普通的利润薄,要创新么费脑子,所以整体上来说,即便是太原之地受到了某些产业上的降维打击,也并不是完全活不下去,想要活得好,那就需要比之前要加倍努力了。
可是有些人不行,他们觉得,为什么他们要努力?他们原先可以活得好好的,活得很滋润,为什么现在就要费劲了?
这肯定就是骠骑的错。
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做的,都活得很好,到了现在骠骑来了,他们活不下去了,难道不是骠骑的错?骠骑害他们的产业倒闭,害得他们收入降低,害得他们无法继续大鱼大肉,害得他们无法继续享受着各种宴会的生活。
有些人是明辨事理的,可是也有一些人只会死死的盯着一件事,不会展开上下联系,也不愿意动脑筋去想问题。
于是乎,对于骠骑怀有极大怨恨的,自然就是原本在太原以盐业和铁业谋取暴利的这些人。而在这些人当中,基本上来说又都是太原的大族。因为很简单,小的乡绅和小的士族,是无法涉足原本利益巨大的盐铁行业之中的。
这其中,当然就有太原王氏。
还有温氏。
王氏王怀,当下就在太原郊外行猎。
按照道理来说,春季不宜行猎。
可是王怀不在乎,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要在乎什么,只需要自己爽就得了,至于其他的么……
今天收成不好。
如果王怀是一个人来的,那么多少能碰上一些野兔山鸡什么的,至于能不能射中,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但是王怀是一大群人来的,所以那些小动物听到了风吹草动,便是早早就躲开了,而大的动物么,好不容易遇到一次黑熊,都是已经被吹上了天……
虎豹比熊还精明,除非是真急眼了,一般看见人群都躲。山里面有许多更嫩更小更没有风险的猎物,何必跟两脚没毛兽过不去?
跟两脚兽过不去的,大多数都是两脚兽自己。
比如现在王怀就觉得张万是不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王怀打猎,除了真正的打猎之外,还可以用来掩护他在城外和其他人见面的行为,反正说什么,都只是打猎,其他的事情,王怀一律不知道,不清楚,不好意思没做过。
王怀坐在一块岩石之上,手边放着弓箭。
张万在一旁躬身而立,脸上带着些伤痕,还有谄媚的笑。
『真是遇到了骠骑人马?』王怀皱着眉头,手中捏着一根箭失,像是无意识一般的来来回回的捏着,『石岭之处,怎么会有骠骑人马?』
走私的路线都是事先查探过的,之前在阴山那边被抓捕了一次,那边靠近阴山,风险本来就比较大,可以理解。
可问题是石岭这里靠近的是太原,又是之前从未有人发现过的新路,怎么也碰上了骠骑的人?
面对王怀怀疑的目光,张万指天发誓,表示真的是遇到了骠骑的人而且还有五行雷云云,详细叙述了一遍。
王怀听了,心中是又惊又怒。惊的是张万确实有可能真的遇到了骠骑人马。如果张万没有撒谎的话,但是张万撒谎的可能性不高,因为只需要王怀派个人到张万那边找几个人私底下一问,就知晓真假了。怒的是,张万竟然将事情给办砸了,两次走私被堵,顺兵折将不说,顺带坏了货啊!
这不仅是没赚钱,而且还往里面赔了钱,一来一去,这是多少?!
同时还有一条隐性的影响,就是走私是双方的,原本信任度就不高,王氏这边一旦断货,胡人那边就会认为是王氏这边出了问题,想要再恢复原本的联系,怕是又要多事出来!
『我问你,』王怀凑近了一些,低声问道,『那货……你都写了新记号了?』
张万忙不迭的点头,『都改了,都改了,我接到你的指令之后,就都改了……』
『我……我的指令不是说让你到了那边之后再改么?』王怀瞪着眼说道,『谁让你没出发就改的?』
张万一愣,这可不能承认是自己嫌麻烦,『啊?这……我接到了指令就是让我改了啊?』
王怀盯着张万,忽然一笑,『这么说来,是我没说清楚……不怪你?呵呵,不怪你……』
张万也连忙陪着笑,『是在下没听清楚,下次,下次一定注意,注意……』这一次张万前来,一方面是死了人丢了货当然要交代一下,另外一方面则是要些钱财,好重新聚拢手下。
『下次……呵呵,也行吧……』王怀点了点头,又是捏着那只箭失,还将箭失拿起,在眼前瞄了瞄,像是看那根箭失杆子直不直一样,『这事情……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其他的么……我安排人给你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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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万连忙千恩万谢,然后点头哈腰的告辞。
王怀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这似乎也很正常,张万失败了,要钱粮物资,而这些物资什么的,王怀也不可能在打猎的时候就随行携带,要送,当然是要等后面再送过去。
可问题是张万失败了两次了……
还有下次?
张万走在前面,忽然心中有些警觉,就像是被什么野兽盯上了一样,勐回头间,便是看见方才坐在石头上的王怀已经是站起,双手持弓搭箭,正在朝着自己瞄准!
张万下意识的就想要大叫,想要逃跑,可是那边的王怀已经是松开了拉着弓弦的手……
『嘣!』
『嗖!』
『噗!』
『啊……』
张万仰天便倒。
王怀收了弓,冷冷的看着张万倒下去的身影,指了指,『去看看……没死透就再补一刀……』
『是!』王怀的护卫拔出匕首,便是往前而走。
『哦,对了,那根箭失留在那边,别去动它……』王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吩咐道。
护卫点头表示明白,旋即往前而去。
过了片刻,护卫摆手示意,『已经死了!公子好箭法!』
王怀点了点头,『走了!回城!』
他拿起弓,背上了箭囊,往栓了马匹的地方而去。
在他的箭囊之中,似乎有那么一两根的箭失和其他箭失在颜色上略有些区别……
到了城门左近,王怀等人碰见了正要出城的温氏。
王怀目光一扫,看到温氏一行连人带车,行李不少,像是要搬走远行一样。
『哈哈,这不是王贤弟么?』温氏子高声打着招呼,『这是打猎回来了?』
王怀笑着,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的笑着,然后示意让一名护卫给温氏的人送上只野兔,『温兄,这是要去哪里?这两天温兄都在忙什么,怎么不陪小弟去打猎了?』
温氏子打着哈哈,『哎呀,家里出了些事情……下次,下次再陪兄弟打猎……』
两人寒暄一阵,各自分开。
然后两人离得远了,便是各自暗笑。
人生在世,谁还不是有时笑笑人家,有时给人家笑笑。
王怀心中明白,当下温氏子急着想要离开,还不是因为听到了一些什么风声,便是想要离开这个旋涡之处?
可是有些事情,是想要避开,就能避开的?
王怀冷笑着,回到了自家当中,然后沉声说道:『去请七叔公来。』
过了片刻,七叔公来了,王怀让旁人都退下,然后低声说道:『石岭那边……出事了……』
『什么?』七叔公皱起眉头。
王怀将大概情况讲了一遍,『骠骑人马……怎么会出现在石岭那边?』
七叔公也是不明所以,但是他知道,如此一来,走私的路子全数断裂,自家捞钱的门路又使被断了,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王怀,『这些该死的……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王怀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我杀了他。出了错,一次可以,两次,呵呵,还想着说下次……这样的人留着干什么?』
『你杀了?』七叔公挑了一下眉毛,『没留下什么东西吧?』
王怀笑了笑,从一旁的箭囊当中摸出了一根箭失,『我用这样的箭杀的……』
七叔公接到手中一看,『哦!哈哈……不过,你怎么会有他的箭失?』
『前两次不是一起打猎么……』王怀笑着说道,『那傻子准头不好,射不中……我故意带着他绕圈跑了几次,他家仆人也就找不到遗留的箭失了……』
七叔公眉眼一动,深深看了王怀一眼,然后笑道:『那你既然安排好了……还找我来做什么?』
王怀笑着说道:『我手下就那么几个人……虽然说杀了张万,但是其他的人……若是被骠骑人马先一步找到了石岭那个寨子……』
『嗯……』七叔公沉吟着,然后看着王怀说道,『你的意思是……』
『不,不,我听叔公的……』王怀说道,『我这些做的事情,不都是叔公教的么……只是,只是那个该死的张万,他没按照叔公吩咐的去做,他在寨子里就改了……』
七叔公一愣,旋即眉头立了起来。
其他的因素不多说什么,在外头再去改记号,知道的顶多就是一车队的人,而在寨子里面动手改……
那么一寨子的人都有可能知道。
原来是什么记号,后来又是什么记号……
寨子里的这些人,并不是王怀招来的,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七叔公的人。
这要是都灭口,损失可不是一点点。
问题是,七叔公自己也无法保证这些人能够口风严实。
为钱卖自己命的,终究也会因为钱而卖旁人的命。
『叔公……』王怀看着,然后又扔出了一个消息,『我方才回来,碰见温氏子了……那小子收拾细软,出了城,显然是短期内不回来了……』
温氏子离开城,可以说是回家看菊花,要回家办事情等等,但也可以说是在他犯了事之后,心中有鬼,然后……
畏罪潜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