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大师对生死没有啥概念,他觉得生死没有啥区别,哪怕李治就要死了,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场远行而已。
有的人远行还会回来,有些人一旦远行了,就是永远。
孙神仙早就活得不耐烦了,如果不是因为天下人总是生病,他早就想兵解飞升了,人间里的那些孩子一个个不学好,把世界弄得乱糟糟的,多看一眼都是负担,早点死还能多一份清闲。
李治很想活!
可是,他活不成了,不论是玄奘大师,还是孙神仙都明确无误的告诉他,他马上就要死了。
两个活得不耐烦的人自然不会好好的安慰李治这个还想继续活着的人,也不知从何开始安慰,他们甚至觉得李治是脑子不合适才想继续痛苦的活着。
李治总是不肯死,他们两个也就没办法离开,毕竟,佛道两门从李治这里受益良多。
只有巨熊是理解李治的,虽然它也从李治身上嗅到了浓重的死人味道,它还是安静的卧在李治脚下,连平日里最喜欢的竹笋都不能引起它的注意。
玄奘大师跟孙神仙都不愿意说话,他们两个都在打坐,一个已经沉沦进了最深的自我意识中去了,一个在鸟语花香的空灵世界里逍遥自在。
李治叫不醒他们,只好无聊的抓着巨熊很有弹性的耳朵自我安慰。
云初总是在跟人战斗,枪声如同炒豆一般密集,可见他的战斗进行的非常激烈,不过也快杀过来了,最后一阵枪响,距离凉风殿不足一里。
和春跪在地上轻声向太子李弘禀报。
“殿下,陛下刚刚进了一碗米粥,吃的甚为受用。”
李弘咳嗽一声,就把目光落在了太医黄慈身上,淡淡的道:“孤记得你说过,父皇最多只有两个时辰的光阴。”
太医黄慈面容不惊的道:“老祖宗刚刚给陛下用针了。”
李弘又道:“如果邀请孙道长给父皇继续用针,能为父皇延寿几何?”
黄慈拱手道:“玄奘大师,老祖宗未来之前,微臣很确定,陛下已经油尽灯枯,熬不过两个时辰,老祖宗身怀活死人肉白骨的手段,就不是我等末学晚辈所能置喙的。”
李弘叹口气道:“这个借口居然让孤无言以对。”
等黄慈退下去之后,李弘就对武媚道:“母后,让我师傅去见父皇吧。”
武媚放下手中的茶碗道:“现在不是我们放不放的问题,而是云初想不想放过九成宫里的人的问题,温柔带领着百姓进入了九成宫不说,他手中还有四门大炮。
怎么,你就不担心云初暴起把我们一锅烩了吗?”
李弘笑道:“所以,孩儿准备先离开九成宫。”
武媚瞅一眼李弘道:“你要去哪里?”
李弘拉一拉腰上的玉带道:“长安。”
武媚愣了一下道:“谁在长安帮助你主持大局?”
李弘笑道:“武承嗣,武三思兄弟其实是良臣。”
武媚笑道:“他们终究投奔了你。”
李弘道:“他们父兄辈欺辱母后的事情,让他们兄弟寝食难安。”
武媚道:“你确定武氏兄弟此时能够节制长安?”
李弘大笑道:“这就不得不说有一个好师傅的重要性了,此次长安勋贵全部被我师傅带出长安,给我留下了一座空城,此时不进去,何时进入呢?”
武媚瞅着李弘道:“看来定都长安一事,你已经做好决定了。”
李弘笑道:“先坐镇长安,才能安定天下。”
武媚皱眉道:“云初会甘心吗?”
李弘笑道:“我师傅本就没有图谋李氏江山的意图,等孤进入长安,师傅大半会继续当他的万年县令,就像父皇当年在长安一般无二。”
武媚叹息一声道:“看来,九成宫变,其实是你给母后挖的一个大坑是吧?”
李弘轻笑一声道:“上次犯错,被师傅打的那么狠,总要有点收益才好,这叫做吃一堑,长一智,师傅的教诲从来都是如此的粗暴,又能让弟子焕然一新。”
武媚冷笑一声道:“不止于此吧?”
李弘背着手道:“请母后长居晋阳养心殿。”
“不肯把洛阳给本宫养老?”
李弘皱眉道:“儿臣以为晋阳山清水秀,最适合母后安居。”
“你就这么确定张柬之之流可以帮你拿下洛阳?”
李弘笑道:“太子六率加上十六卫中的九卫应该可以的。”
武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瞅着李弘道:“你看,你就是这么着急,知道你师傅为何不帮你图谋洛阳吗?”
李弘道:“应该是师傅不想跟父皇,母后真刀真枪的对上。”
武媚摇头道:“你错了,你师傅派遣温柔,狄仁杰,以及大量的长安酒壶官进入洛阳为官,用了六年光阴想要制衡洛阳,今日,以温柔之能,为何不留在洛阳为你谋划,却出现在了九成宫,你就不想想是什么道理吗?”
李弘皱眉道:“母后不必吓唬孩儿。”
武媚又道:“你难道就没有发现,你师傅这两年老实的厉害吗?”
李弘摊摊手道:“这里面有啥是孩儿不知道的吗?”
武媚大笑道:“因为你母后我可以在任何时候,斩下狄仁杰的狗头。”
李弘不解的道:“就因为狄仁杰?”
武媚点头道:“就为了狄仁杰,或许还有别的,但是呢,你母后我清楚的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云初无论如何都不肯用狄仁杰的人头换你母后的人头的。”
李弘怒道:“以我师傅之能,救狄仁杰出来算不得难事。”
武媚笑道:“确实如此,问题就出在狄仁杰自己不愿意走。”
“他为何不愿意走?”
武媚敛去笑容,郑重的道:“他之所以不愿意离去,就是为了防止我们母子在你父皇驾崩之后束甲相攻。“
说罢武媚又赞叹的道:“这世上总是有一些人愿意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填补一些看似无法避免的深坑,愿意拿自己的人头去消弭一些杀孽。
这让你我母子,以及云初这样的人显得不怎么像人,在我们三个人看来,洛阳只是一座地图上的城池,城里面的百姓不过是棋盘上的一些棋子。
地图上的城池只需挥挥手,就可灰飞烟灭,棋盘上的棋子在胜负手的时候无足轻重,我们只想要棋盘上更多的空格。
狄仁杰不一样,他与云初,温柔算是生死之交,可惜,在洛阳百万生灵即将遭受灭顶之灾的时候,狄仁杰打算为这百万生灵出一份力。
他不想让洛阳遭受战火的伤害,为此,他准备死守洛阳,不让外边的一兵一卒进入洛阳。
太子,你是知道的,母后经营洛阳十余年,一旦让你的大军进入洛阳,你若是想要一个完整的洛阳,就一定要把洛阳重新清理一遍。
这么多年以来,母后在洛阳施恩已久,城里的人就算不是母后的亲信,也还是有不少愿意为母后作战的人,他们既是母后的人,也同样是大唐的百姓,怎么?你想杀光他们?”
李弘死死的盯着武媚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武媚叹息一声道:“且看虎牢关一战结果如何。”
李弘道:“母后就不能退让一下吗?毕竟,这江山终究是要传到儿子手中的。”
武媚笑道:“母后自从离开了感业寺,就知晓一个道理。人呐,进一步千难万难,哪里有后退的余地呢。”
李弘扫视了一下松涛殿的武士,发现这里面的人对自己好像并不怎么友好,就气冲冲的转身离开了。
云初喘着粗气,把新罗降将葛文林的尸体从马槊上抖掉,再看看身后稀稀疏疏的护卫,对粘满血的殷二虎道:“杀不动了是吗?”
殷二虎低垂着脑袋道:“火枪击破的都是唐军脑壳,一个两个无所谓,人数多了,就难免……”
云初叹息一声道:“这都是我的错,总是告诉你们天下袍泽是一家的屁话,最后把自己人给坑了。”
殷二虎瞅着匍匐在地且层层叠叠的唐军尸体,对云初道:“君侯,我们一定要见陛下吗?”
云初苦涩的道:“他必须死在洛阳,而不是死在九成宫,或者别的地方,否则死的人只会更多。”
说罢,云初抖掉马槊红缨上的血,纵马继续向前。
有时候国家太强大也不是一件好事,随随便便出来的一个破烂降将领着一群不知所谓却装备精良的部下,只是用了一点上不得台面的计谋,就差点将云初这个天下第一猛将诛杀在现场。
其实这个时候,云初真的很想调头就走,皇后跟太子停尸不顾束甲相攻关乎自己屁事,大唐的江山社稷现在是李氏的,他们都不心疼那些将士跟百姓,自己一个外人过度的参与真的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可是一想到狄仁杰写给自己的离别诗,着实是硬不下这个心肠。
云初有时候都想不通,长安卑鄙三人组中间,居然能出现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圣人。
梁英控制的河东兵马跟太子六率合兵一处,就要跟皇后的河北镇雄兵在虎牢之地放马血战一场,以大唐府兵的德行,不管谁输谁赢,赢的一方必定会把洛阳当成自己发泄血战之后的游乐场。
看来,越是到了紧要关头,当权者就越是不要脸,连停尸不顾束甲相攻的事情都能干的出来。
云初瞅着不远处的凉风殿,由衷的希望李治还能再坚持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