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在马英华这么精明的人面前,周兰香也不能把人家当傻子,她有些羞愧地低下头:“马大姐,其实这也怨我太贪心了,我寻思着今天你在这,能给我撑撑腰,让我婆婆再给我们点粮食,满囤受伤了身子不好,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挨饿……”
她把话说出来了,马英华的心里反而一点不介意了。
她当然看出来周兰香是想让她给撑腰再跟婆婆要点粮食,可这也是应该的,老王太太年年拿走他们两口子一大半的口粮,让周兰香饿流产了两回!这回他们两口子身子都不好,当爹娘的难道不应该拿出来点粮食给补养补养?
再说周兰香也没不懂事地多要,只要一斗粗粮,真不过分。她那天去给他们称粮食,老王家仓房里的粮食她可都看见了,给他们两口子一斗饿不着那几口。
况且周兰香今天可是真给她长脸了,不但公社所有领导都高看她一眼,连县里的领导都记住她了,就冲这个,她多帮帮这个可怜又灵醒的小媳妇也是应该的!
马英华今天来就是变相感谢周兰香,寻思着以后多给她解决一些困难,这马上就有机会了:“兰香,你可别傻了!你们生产队还得好几天能分粮吧?你不要粮你们两个病号吃啥?”
人一偏心说起话来自己都不觉得不合理,周兰香手里有前些天的细粮,就是再能吃她一个人也吃不完。只要还剩点,再掺点土豆地瓜,肯定够凑合到生产队分粮的,这一斗粗粮真不是非要不可。
可马英华现在是站在周兰香的角度去考虑,就是觉得她要得没毛病!
“你婆婆要伺候就让她伺候去,你这小月子也是月子,能多歇几天就多歇几天!那是她亲儿子,她再咋地也饿不着你男人!”
周兰香抹抹眼睛,闷声答应了:“马大姐,谢谢你,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敞亮多了。等生产队分了粮,我就让他回来,咋地还是自个照看着安心。”她现在必须得这么说,她要是个不安心跟男人过日子的,马英华就是再想感谢她也不会站在她这边说话。
前世的事让她看得太清楚了,大家现在都同情她,那是因为她是个安分守己一心好好过日子的女人,要是她折腾着闹离婚,肯定没人再这么向着她了。
她受了多少苦糟了多少罪除了小山和韩进没人关心,大家在乎的是自己心里的那套标准,她敢越界那就是错,甚至就是罪人,以前的事不但没人替她说话,甚至还会被认为是活该。谁让她是个不好好跟男人过日子的女人呢!
果然,马英华听她这么一说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以后你叫我英华姐吧!我跟你投缘,咱们别那么外道(见外)!”
周兰香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还是欣喜地叫了一声:“英华姐!”
俩人又聊了几句,周兰香就说起了今天去找她的目的:“过几天就要分粮了,我寻思着去跟英华姐讨个主意,我想那天当着大伙的面把给上房的孝敬都给了,以后我看好了满囤,不说一点不给,总能让他少往上房搬点。”
“这几天我把这意思跟屯子里几个关系好的媳妇说了,他们也有这个意思,要不大家都是私下里给老人,给多少没个章程,最后总是吵嘴。有些人家老人性子还孤拐,今天要一点明天拿一点的,到时候给了多少谁也说不清楚,最后跟婆婆吵嘴打架不说,男人还怨媳妇不懂事不知道孝敬爹娘。”
“不过这事儿也不是谁都同意,二柱子媳妇就不愿意,去年她就是拖着一直没给她公婆养老粮,她婆婆找队长也没要够。”也不是所有的婆婆都强势,像二柱子媳妇这样的,就是不给,最后公婆找队长找大队干部,闹得鸡飞狗跳事情可能也解决不圆满。
周兰香越说马英华的眼睛越亮,这真是个好主意!
农村但凡闹家庭矛盾,几乎都跟妇女有关,特别是养老问题,一年她不知道要为这个养老钱的事去调节多少家,可清官难断家务事,最后费力不讨好不说,闹腾大了还可能给闹到公社去,让公社领导批评他们工作不力,那真的是太糟心了!
周兰香出的这个主意太好了!现在大家都没钱,养老主要是给粮食,如果在分粮这天当着大伙的面就直接给了,各家给得都差不多,以后谁都不能再闹腾,无论是恶婆婆还是恶媳妇,都得老老实实的,就是出了家庭矛盾他们也好调节了!
马英华越看周兰香越喜欢,这小媳妇知道谁对她好,脑子又灵醒,真是太难得了:“兰香,你这主意好,我觉得很可行!我待会儿就找你们队长说去,让他出面支持你!”
话不能说太满,但马英华心里已经打算好,今年来不及了,红旗大队已经有好几个生产队分完粮了,就在磨盘屯这两个生产队做试点,明年就推广到全大队!
马英华又安慰周兰香两句,让她别担心,让王满囤在婆婆那住着,她好好养身子,至于养老粮的事,她去跟队长说。
马英华风风火火地走了,周兰香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今天要办的事都顺顺利利地完成了!
举报信送出去了,双保险,张猪毛肯定跑不了,很快就得被看管起来,哪都别想去。他不死就彻底没有这个案子,也就没有韩进顶罪的事了。
王满囤也暂时不会回来了,离婚的事她可以慢慢谋划,但这个男人她是一眼都不想看见了!更绝对不能跟他再住在一间房子里!离婚之前她会想办法让他永远住在上房的。
分粮给养老粮的事马英华也痛快地接过去了,有她出面,肯定比周兰香去跟队长说要管用很多倍。到时候王满囤怎么样她不管,至少今年她得保住自己的口粮。
越想越高兴,周兰香看看外面已经擦黑了,小山说今天放学以后要去一个要好的同学家,可能会在那吃饭,韩进还没回来,生产队每年组织壮劳力进山砍柴火都是赶着几辆马车去一大天,把车装得满满的再回来,到家不是半夜就不错了。
两个人回来肯定都得来她这儿看一眼,也肯定都得饿。
周兰香赶紧下地,这些天两个小的太紧张,一点家务不让她干,洗脸水都给她端炕上来,真的是太小心了。
周兰香一边想一边烧水洗手,两个孩子回来肯定都又冷又饿,她今天要做点热乎乎的东西。
晚上是小山先回来的,小孩儿气喘吁吁跑进来,直接扑到周兰香面前:“姐,你吃饭了吗?炕是不是凉了,我马上去烧!”
周兰香拉住他,先让他在炉子上把手烤热乎了:“别着急,我吃了。你早上留的鸡汤够我喝一天了,你还在锅里藏了俩白面馒头!是考试那天让你带着当午饭的吧?下回可不行这样了!不吃饱了咋好好考试?”
小山笑嘻嘻地,大眼睛闪闪发亮:“姐,那你吃了吗?”
周兰香看得眼睛发热,揉揉他发黄的头发:“吃了,我不吃不白瞎(浪费)你心意了?”
说着下地去给他煮面片,汤早就熬好了,用山鸡和兔子骨架大火烧开又小火慢炖出来的,浓白醇香,一开锅小山就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啊!姐!我一进屋就闻着了,还想我咋能炖出这么香的鸡汤呢,原来不是我留的!”
周兰香也跟着笑了,让他往灶坑里添柴火,她开始擀面片。
面里放了盐和鸡蛋,擀出来的面片又薄又有韧劲儿,切得宽宽的,放锅里煮一个滚开就熟了,出锅前再撒点白菜丝,面和骨汤的醇厚浓香中带着蔬菜的清甜爽口,那香味儿别提多香了!
浓香的骨汤,面片薄而劲道,新麦面特有的粮食的香味儿,再加上清脆的白菜丝,小山已经馋得挪不开眼睛了。
周兰香又从旁边的黑瓦盆里捡出两大块金黄宣软的玉米面发糕,是她用玉米面掺着白面做出来的,里面还放了一点韩进拿回来的白糖,又香又甜,外皮捏一下马上就弹回来,一看就宣软又有嚼头!
小山小狗一样被香味儿牵着跟在姐姐后面进屋,看着面前大大的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煮面片咽了咽口水:“姐,你吃了吗?给进哥留了吗?”
周兰香把筷子塞到他手里:“我吃了,小进也有,这些都是你的,快趁热吃。”
小山忍不住大口喝了两口汤,才把馋劲儿压下去点,脑子这才恢复正常运转:“姐,你咋下地做饭了?碰了凉水做病咋整?!你腿上的伤口也刚长上,再给裂开可咋整!细粮也不能霍霍(糟蹋),得留给你以后养身子呢!我不吃了,留给你以后慢慢吃吧……”
周兰香把发糕塞到他嘴里,堵住这小磨叽的滔滔不绝,又起身去厨房拿了一碗辣椒片拌白菜片,辣椒是深秋的时候收的鲜辣椒,放在茅草下面存着,冬天的时候拿出来一冻,吃的时候解冻好了跟鲜辣椒差不多少。
虽然调料很少,可是咸辣中又有白菜的清脆爽口,配热乎乎的面片汤和香喷喷甜丝丝的玉米面发糕别提多开胃了!
小山狼吞虎咽,吃完了摊在热乎乎的暖炕上动不了了:“姐,真好吃啊!我好像半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了!”
周兰香看着这个十四岁的小家伙,可不是半辈子,从七年前她订婚韩爷爷带走韩进开始,她自己没吃饱过,也再没有机会给小山做好吃的。
小山自己吃饱了就兴致勃勃地等韩进,想看他也跟自己一样馋得坐不住的样子。
可韩进下半夜才从山上回来,怕影响周兰香睡觉根本没来,第二天一大早趁上早工前过来,一进门就看到周兰香在案板上擀面片,好像根本没闻到屋里骨汤温暖的浓香,脸色忽地就变了,阴沉冷厉的目光吓得小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韩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忽然涌上的燥火,虽然理智上知道小山不会故意累着香香,很可能是香香自己要下地干活的,还是沉声问小山:“谁让香香下地干活的?你怎么不劝着她点?”
在他心里,就是全世界的人都错了,香香也不可能有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