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就是生产队算工分分粮分钱的日子,这是一年里最重要的日子了。周兰香这天也正式出了小月子,腿上的伤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终于可以随意走动了。
吃了早饭生产队准备开会的锣声也响了,这是招呼大家去生产队队部集合呢。
韩进和小山也吃了早饭赶过来,看周兰香要出门,韩进还是不同意:“不是要一个月不能见风吗?这还没满一个月呢!”香香是下午出的事,离满一个月还差大半天呢!
必须满一个月,差一分钟也不行!
小山一听也紧张了,劝姐姐再等等,万一出门吹风出点啥事儿呢!
周兰香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说是小月子得满一个月,可农村媳妇,别说小月子,就是真的生了孩子有谁能坐满一个月月子的?谁不是三五天就得操劳一家子的吃喝还得带孩子喂鸡喂猪,歇够半个月算是好大的福气了!
况且她又不是真的流产了。
好说歹说,终于把那两个小倔牛给说动了,只是出门时被裹得密不透风,走到小队部那几百米的路她都差点出汗!
小队部在屯西头的晒谷场旁边,三间房的大筒子屋,周兰香三人进去的时候队里大部分人都已经到了,南北两铺三十米的大炕上坐满了人。
会还没开始,男人在南炕女人占了北炕,大家都跟平时关系好的挤在一起说说笑笑。
芳丫姐一看见周兰香就大嗓门地喊她:“小香!过来坐炕头!可热乎了!”她身边几个平时跟周兰香处得好的也都笑着招呼她,大家紧凑一点就给她挤出一块炕头最热乎的地方。
周兰香也不跟大家客气,过去坐下,很快就融入大家的话题。
今天王满囤也来了,跟王大江和几个兄弟坐在南炕上,他的腿还是不能着地,也不知道韩进是怎么打的,腿上淤青都褪了,骨头也没伤着,可就是不能用劲儿,一走路就抽筋儿地疼。
大队卫生所的赤脚医生看不出啥问题,只能让他养着,今天过来还是老三王满金给扶过来的。
周兰香往那边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队里开大会都是男女分开,谁家夫妻要是坐一起那才是稀奇事儿呢。
她更关心的是小山和韩进,看他俩好好地在南炕韩家那一堆人里坐着,三老太爷把韩进叫过去跟他说话,旁边他大哥韩立国也不时插几句,韩进态度不错,看见王满囤也没动手,她就放下心来。
很快人到齐了,老队长麦子叔和小队会计韩立群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破烂的塑料皮小本本,开始给大家开会。
麦子叔先按上级要求,给大家讲了一番国内形势,带着喊了几句口号,就开始进入正题,给大家算今年的粮食和工分。
今年年景不好不坏,跟去年差不多,交完给国家的公粮,留下一点作为队里的应急粮,剩下的按人六劳四来分,大人每人粗粮加细粮能分371斤,孩子按年龄大小算,分大人的一半到八成不等。
这三百多斤粮食当然不是净重,这都是没脱皮的带壳粮食,玉米甚至是带着棒子算重量的,其中还有一百多斤的土豆和地瓜。
吃饱肯定是不可能的,半年瓜菜半年粮,不会饿死人就是好年景了。
队里今年收成啥样大家伙心里都有数,这个数目早就是料到的,剩下的就是分钱。
工分先抵扣掉分的粮食钱,剩下的用算回来的公粮钱均摊,第六生产队今年一个工分能值三分钱。
也就是说一个壮劳力干一天十个工分,能赚三毛钱。这已经是不错的年景了,去年一个工分才两分五,以前还有一分钱的年头呢。
周兰香算了一下,她和王满囤一年几乎就没歇过工,有时候遇上特别累的活,比如割麦子、春种抢播一天还能挣到十二个公分,再加上连轴转黑白工一起上的时候,他们俩人的公分都超过三千八百个,去除粮食扣掉的,俩人还能分到手至少一百五十块钱。
不过还跟往年一样,今年的钱还是不能全算回来,不过比去年强多了,给算回来六成,那也有九十块钱呢!
算完账就要分钱分粮了,但是今年比往年多了一道程序,一直跟老队长坐在一起的大队妇女主任马英华站了起来。
她也跟老队长一样,先做了一通妇女解放男女平等的宣传才说上正题,那就是今年趁着生产队算账,把需要给老人的供养都给了!
在他们第六生产队之前,屯东头的第七生产队已经实施过了,标准也定好了,一个老人一年给一百斤粮食十块钱,儿子们均摊。
这样就是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有生产队分的那六成人头粮,再加上儿子的供养,也能把日子过下去了。
每家都至少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的也都没跟爹娘分家,分摊下去负担也不算太重,大部分人都能接受,有几个刺头想反对,被早有准备的马英华几句话就给堵了回去。
马英华说这些的时候一句都没提这主意是周兰香提的,这也是周兰香反复叮嘱她的。她也知道王家的情况,就当周兰香跟大家一样是个普通媳妇,看都没多看她一眼。
王家人肯定也早就听说这件事了,王大江闷头坐在南炕的炕梢抽烟,其他人也都没说话。这些天他们家本来就是在风口浪尖被全屯子人议论的,这个时候当然不能当出头鸟。
开完会就开始先发钱,韩立群拿出队里装钱的木头匣子,开始一个一个地叫户主的名字,给各家结算工分发钱,马英华也拿个小红皮笔记本,谁家该给老人多少钱她都调查清楚了,领完钱就通过她把给老人的钱给了,双方都要签字按手印。
待会儿领粮的时候也是这个程序。
这个时候大家就不再男女分开坐了,一家人都聚在一起喜气洋洋地等着领钱。
周兰香也走到王满囤身边站住,他们一家人很默契地都不搭理她,周兰香不当回事,也没跟任何人说话。
很快就轮到他们家了,韩立群叫到王满囤的名字,周兰香还没动,王满金和王满银两人迅速扶起王满囤就冲了过去,几乎是直接把他拖到会计桌前的!
家家都是男人去领钱,领完直接揣兜里,周兰香在家就知道今天王满囤肯定去,知道自己抢不过,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候抢这个钱。
王满囤领了九十块钱,又去马英华那算给二老的养老钱。王满银年纪小不算,王家三个儿子赡养两位老人,均摊下来一家拿出六块七毛钱和六十七斤粮食。
王满囤当着大伙的面把钱给了王大江,又被他俩兄弟拖回来,还没坐稳就把剩下的钱递给了王许氏,王大江重重咳嗽一声,王满囤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把钱拿回来揣到了兜里。
王许氏也讪讪地收回手,不自在地看了周围一眼。
周兰香当做没看到一样,任王满囤被王家人紧紧围住,防贼一样把她挤到一遍。
看王满囤把钱揣好了,王家人才齐齐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落到底,上蹿下跳挡着周兰香的王满银就觉得一个黑影急速袭来,头上剧烈地一阵疼痛,接着就眼前发黑,泛起一片片金星。
王满金看得清清楚楚:“韩进!你干啥拿苞米棒子打我家老四?”
韩进又拿起一根带着金黄苞米粒子的大苞米棒子,嫌恶地冲王家那一堆皱眉:“我打耗子呢!一窝子偷鸡摸狗不安好心的赖皮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