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兰香的心里一片酸涩,想着大姐走后没几年也跟着去了的狗剩,想着远嫁到异乡从此就再无音信的小萍,笑着身有残疾即使是笑也带着几分忧郁的小山。
迷迷糊糊睡过去,心里还是惶惑不安,梦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无尽的悲痛蔓延开来,让她控制不住地想哭出来。
一阵轻轻的却持续不断的敲门声把周兰香从悲伤的梦境里拉出来,小山已经跑去开门了,炉火的微光中他的声音满是雀跃:“姐!进哥回来了!”
周兰香还有些发愣地看着炉子里的炭火,韩进就已经进屋了。
小山把煤油灯点着,韩进却只站在炉子边不过来:“香香别动,好好躺着吧,我就来看看你,马上就走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却赶紧把身上的大皮袄脱了下来,前前后后地烤着身上,一副要赶紧驱了身上的寒气好过去跟她说话的急切。
周兰香当然不会听他的,他在外面跑了一天了,肯定又累又饿,她哪里躺得住。
韩进很后悔的样子:“你快别起来了,我就怕把你折腾起来,晚上在赵大叔那吃饱了回来的,回来做得是林场的大卡车,一点没累着!”
小山已经穿好棉衣去点火烧锅了:“姐,你别起来了,我听你睡得不踏实,折腾病了咱可咋过年呐!进哥,我姐就怕你半夜回来吃不上饭,早就把你那份放锅里热着了,我烧一把火就得,你吃饱了也再吃点,要不你不吃我姐惦记得更睡不着觉了!”
这小孩,一句话把两个人都哄高兴了!
周兰香就也不张罗着下地了,韩进却发现她的脸色有点不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香香,今天出啥事了?我娘来找你了?”
大姐的事当然不能让韩进跟着操心,周兰香摇头:“我就寻思着过年的事,想多了有点走觉,哪有什么事。”
韩进知道她不能熬夜,现在追问下去让她更睡不着了,靠近炉子使劲搓着手,感觉身上的凉气散了,就坐到炕沿上去跟她说一些放松的闲话。
“后天才过小年呢,明天咱们再好好商量。嘎拉哈够不够?不够我再捎信让李大婶给你攒点,那盆水仙就是李大婶养的,她可会养花了,答应给你多压几盆。等开春暖和了,咱俩去趟林场,都搬回来。”
周兰香眼睛一下就笑弯了:“他们都很喜欢你吧!”要不怎么这么快就从李厂长变成李大叔了,连李大婶都被他支使上了!
韩进也跟着笑了,把自己已经散了寒气的大皮袄压倒香香的被子上,“我是借了你的光!李大叔和李大婶没闺女,问了可多你的事,没见着人就稀罕得不行了!”
看周兰香不信,他就较真上了,一件一件说给她听:“吃了你做得小咸菜和菜干,李大婶就追过来问我了,又知道那些蒜薹和韭菜是你种出来的,就说你脑子灵,还看了你给我做得衣裳,你又长得好看,他们当然稀罕你了!”
周兰香被他说得一下笑出来,他要是不跟人家吹自己身上的衣裳,人家哪里会知道?还有长得好看,这当然也是他吹出去的!
不过她也习惯了,这小子几岁的时候就这样,来家里喝酒的老头们故意逗他,就是不肯顺着他的意思夸她长得好看,他就能抢了人家的酒壶!
韩进一点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丢人的事,还很严肃地告诫香香:“他们要是真想收你当干闺女,你可别答应!”
不知道为什么,韩进回来了,周兰香的心一下就踏实下来,梦里的酸楚惶惑变得遥远模糊了,很多困难也变得不那么沉重难以跨越了,听他故意压低了声音慢慢跟自己说着话,身上被她沉沉的大皮袄压着,又暖和又踏实,竟然有点困了。
周兰香缩在热乎乎的被窝里,就有点不愿意开口说话,听韩进忽然这么说,只是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韩进明白她是在询问自己,为什么不能答应做李大叔的干闺女,可看着灯光下香香雾蒙蒙带着困意的眼睛,竟然忽然一下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香香的眼毛可真长啊!呼扇呼扇得像两把小扇子,扇得他的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为什么不能认干亲?当然是他不想让任何人跟香香亲近,最好她身边亲近的人只有自己才好!
这些话他从小就一直说,可看着香香更加漂亮柔美的脸,他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不但说不出来,甚至忽然因为曾经对她说过很多这样的话而不好意思!
韩进忽然就不自在起来,不敢看香香的眼睛,更不敢让她看自己,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热,再也坐不住了,赶紧跳下炕跑去找小山,“热了没?我对付一口就行了!”
要不是怕现在跑了香香会担心,他真想跑到雪地里扒光了好好搓个雪澡!心火从里往外地冒,瞬间就烧了他一后背的热汗!
韩进胡乱地吃了两碗饭,第一次吃香香做得饭什么味儿都没尝出来,吃完虽然特别想马上跑掉,可还是忍着别扭去给炉子添了两个大木头疙瘩,又交代小山插好门,才含含糊糊地跟香香打了个招呼:“香香,我走了,明天你晚点起,多睡一会儿,我也晚点过来。”
这么缓了一下,本来恨不得马上飞跑出去的别扭劲儿过去了,他又忽然舍不得走了。
忽然涌上来的眷恋让他觉得自己根本不能离开这个温暖的屋子走到外面的冰天雪地中去,他又开始没事找事给自己做,去给水仙浇点水,给它挪个地方,又把炉子边的木头挪远一点,甚至跑过去把香香放到地上的鞋给摆整齐。
打量了一下发现实在没啥可做得了,韩进才非常舍不得地准备走:“香香,我走了。”
周兰香昨晚上几乎没睡,今天又费了一天精神,现在心里安稳身上暖和,困劲儿上来得特别厉害,含糊着应了一声,就已经闭上眼睛了。
韩进站在地当间儿想走舍不得,想留下又实在没理由,特别想去给她整理一下被子掖掖被角,却心虚得埋不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