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除了吃元宵，磨盘屯这边最重要的风俗就是元宵节晚上给逝去的亲人上坟送灯。

    现在国家破除封建迷信，不让烧纸上坟了，屯子里都不让撒灯，元宵节晚上再没了以往的灯火通明，一点亮光看不见。

    但事关爹娘祖宗，在他们这个小山旮旯，很多人才不管上边咋说，正月十五上坟送灯是必须去的，再咋地父母也得祭奠，祖宗更不能忘啊！

    反正不管广播喇叭怎么宣传，韩进正月十五是一定要去给爷爷送灯的。

    全屯子人也都悄咪咪地注意着，每年都是他拎着灯往小南山去了，大伙也陆陆续续地跟着往那边走。

    因为韩进去了，就没有哪个被冲昏头的二流子敢去举报了。

    这就是人凶的好处，方圆几十里内的二流子无赖都让他收拾个遍，一半跟在他屁股后边喊进哥，韩进让他往东绝不往西，比爹娘祖宗的话还管用。一半被他收拾得老老实实，看见韩进的影子都吓得哆嗦，哪敢去惹他？

    至于那些正经过日子的人就没啥可顾虑的了，都有祖宗，韩进去了他们也去了，就怕这事儿捅出去呢。

    连老队长都让柱子注意着，韩进出了屯子他也提着灯往小南山去，他爹娘过节也得有人给点灯啊！

    韩进今年给爷爷送了六盏灯，他和香香还有小山一人两盏，以前他都是带上香香的，今年小山听说了也亲手给爷爷捏了两盏小面灯，倒上豆油，捻一根棉线灯芯，放到韩爷爷坟头能亮一宿。

    正月十六，年算正式过完，队里也开工干活了。

    东北的正月还是冰天雪地，虽然已经立春，可照样寒风呼啸，男人们又赶着牛马车去地里送粪，或者留在生产队里修农具，女人们开始挑种子、打草帘子、搓麻绳，春耕的准备工作已经开始了。

    韩进又往外跑了几天，等到正月十九那天公社就传来消息，韩立民正式被县公安局逮捕了，罪名是斗殴伤人。

    韩立民被捕那天韩有德又找上了韩进，“你二哥脱了刘阎王的手心，命算保住了！现在就盼着能判轻点，你看看有没有认识人，最好能让你二哥蹲个十天半个月拘留所就出来。你大姐和大姐夫说了，他打那人伤都好了，这个罪可重可轻……”

    韩进不耐烦地打断他爹：“我大姐大姐夫那么能耐，你咋不找他们把韩立民整出来？他们懂得可真多！我是没那么大的能耐，也没认识人，你让他们去办吧！”

    韩有德讪讪地闭嘴，不敢再提大闺女的话了，“那你给找找人……”

    韩进：“行啊，人托人可费钱，你先准备一千块钱，行不行的我不敢保证，反正找人办这么大的事这些够不够我还说不准，后边的不够我再找你要。”

    韩有德唉声叹气地走了，他哪来的一千块钱！这些天为了办老二的事已经快把家里的老底刮干净了！

    当天晚上，牛翠萍和冯桂花就拖着韩立民家的四个儿女跪在了韩进面前，一通又吵又哭之后，在韩进彻底不耐烦之前，终于遮遮掩掩地说出了来意，跟韩进借钱救韩立民。

    韩进把他们一个一个拎到大门口扔在外面，门一锁，爱咋闹腾咋闹腾，他关门闭户反正听不见！

    第二天一早起来，几个说他不答应就吊死在他家门口的一个没死，早就回家睡觉去了。

    不过这事儿还不算完，他娘开始一早就去他家门口堵着，他走一步她在后边哭一步，等他跟着生产队的牛车走了她再回来，晚上他下工了他娘和冯桂花带着几个孩子接着跟在他后边哭！

    韩进这回急了，他们这是给他哭丧呢？

    他直接去了三老太爷家，让人把他爹叫来，别以为像当年他娘欺负他大哥大嫂那样，他爹装死当没看见就能躲过去！

    他爹见了他除了哀声叹气啥都不说，反正一家子就是逼着他拿钱出来救韩立民。

    韩进就奇怪了，“我分家的时候除了口粮你们啥都没给我，怎么就认准我有钱了？”

    牛翠萍怕三老太爷，眼神躲闪着没说话，冯桂花却忍不住，“爷死那会儿肯定给你留下钱了！还得不老少呢！你心咋那么毒！你二哥都要让人给判刑了！你咋还攥着钱不撒手？不怪人家说你是狼窝里长大的，咋养都养不熟！就是个狼崽子！”

    “三老太爷！咱老韩家人不能这么没情没意啊！你老说句话，让小五把老爷子留下的钱先拿出来，救救我们当家的吧！我们记着你老一辈子的好啊！来！志军！给你老祖磕头！你们都磕头！求求你老祖可怜可怜咱们娘儿几个吧！”

    韩进靠在三老太爷家的大柜上不说话，心里惦记着香香今天晚上做啥饭。

    至于他爹娘和二嫂啥打算，他就交给三老太爷操心去吧！反正那几个孩子也没给他磕头，他操什么心呐！

    三老太爷的山羊胡子急得一翘一翘的，拉起这个孩子那个抱着他腿哭，老头一大把年纪了，手都开始哆嗦了。

    一通乱七八糟的闹腾，韩进都想直接回家吃饭了，也不知道小山怎么跟香香说的，她要是等自个吃饭咋整？这么晚了不得给饿坏了！

    可他现在走那一群就得跟着，他可不想让香香为了这破事儿烦心！

    只能放弃看热闹，走过去把二哥家的四个孩子一个一个扯起来，他瞪一眼比三老太爷哄一百句都管用，全都老老实实站着不敢哭了。

    “我没钱，打我的主意肯定没用。你们还是想想让韩立民开瓢那小子吧，人家公安已经找他调查去了，到时候他要是一口咬定韩立民持刀抢劫伤人，我看三年五年都不够判的。”

    冯桂花傻眼了，“他，他咋这么坏！心咋这么黑！这都好了还想咬住我们当家的不放！”

    韩进觉得他二嫂不愧是蘑菇屯的女人，真是个人才，“对，他就这么坏！可我二哥就把一个这么坏的给开瓢了！你说我二哥得有多坏？”

    韩有德听出重点来了，“小五，那咋整？咱不能让他这么说啊！”大闺女和大女婿都说了，斗殴伤人和抢劫伤人是两回事，后面那个严重了能吃枪子的！

    韩进点头，“是不能让他这么说啊！你们还不赶紧找他去！”

    冯桂花的脑袋马上又转钱上去了，“那，那他不得跟咱要钱啊？前些日子还说让咱们赔钱呢，小五，你手里要是有钱……”

    韩进不耐烦，“没有！”

    牛翠萍扑过去拽住韩进的袖子，“小五，你没钱你有房子！给你二哥救命的时候了！你把房子卖了！你爷那房子能值不老少钱呢！你二哥要是给判刑了，你住那大房子心里也不能安生！你爷都得来找你！你赶紧把房子卖了救你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