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3月1号，冰雪初融，风吹在脸上已经有了温润的气息，路边的柳树上也有了鼓鼓的芽孢。

    小山穿着姐姐新给做的蓝色咔叽布中山装，背着绣着红五星的军绿色劳动布新书包，坐着队里的马车去县城高中报道。

    走的时候老队长还专程过来看了看他的行李准备得怎么样，看样样妥帖，很欣慰地点点头，嘱咐他在学校好好学习，好好表现，别辜负了姐姐对他的一片苦心。

    韩进和香香也都穿戴整齐，送小山去报道，做家长的一定不能给他丢脸呐！

    小山离开屯子的时候往回看了几眼，路口送行的有老队长、大哥大姐和芳丫姐赵五婶几个婶子大娘，还有二蛋带着一群小伙伴，一直都没看到爹娘的影子。

    跟他一起坐在车上准备进城去复查的狗剩低头没敢看小山，他姥姥姥爷今早跟他娘吵起来了，说啥都不肯来送小舅舅，说让他们姐俩嘚瑟去，等念不起了让人给撵回来就不嘚瑟了！

    还说小姨和小舅心狠，有钱去念书也不知道接济接济家里，他们过年的饺子都是用苞米面包的……

    可狗剩一点都不可怜他们，姥姥家不是没白面，可姥姥把白面都借出去了，到头来自个家只能吃苞米面。

    虽然也借给他家几碗，可狗剩还是不感激他们。他们明明知道那白面到不了他们娘几个的嘴里，都让他奶锁柜里，等他们娘几个上工的时候做给他爹和他叔吃。

    小山心情低落了一下就好了，开始翻他的小箱子，里边都是姐姐给他带的吃的。有蒸好的包子，有下饭的肉酱，有肉干，还有爆米花和炒黄豆！

    他一样一样查看一遍，发现一样没少带，这才放心地长出一口气，行了，离家一周看起来也没那么难过了！

    香香本来还想安慰他几句，一看他开始笑眯眯地数零食了，就放下心来了。

    韩进递给香香一根地瓜条，这是她新做出来的小零嘴，把地瓜烀熟了切成条放到外边晒，晒到外边一层干了就拿回来在锅里烘干，最后就变成一条半透明的橙红色，外边还有一点白白的糖霜，咬在嘴里又甜又有韧劲儿，还带着一点点焦香，跟平时吃的地瓜干完全不一样！

    小山又去翻他的小箱子，发现姐姐也给自己带了一包地瓜条，这回放心了。

    韩进就有点发愁，低声跟香香商量，“你看他这没出息的样儿！就知道惦记吃，老师能不能嫌他傻不要他啊！”

    香香认真考虑，“全县第二，要傻也傻不到哪儿去吧？实在不行咱也给老师送点吃的。”

    小山被他俩给挤兑得嗷嗷叫，已经有小草冒出星星点点绿芽的路上被他们闹得生机勃勃，连想起家里那摊烂事儿心烦的狗剩都跟着他们笑了起来。

    狗剩羡慕地看着闹在一起的三个人，小姨和进舅舅还有小舅舅可真好啊！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吧！他们家啥时候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啊！

    到了县城，先把马车存到赵大叔的饭店后院，赵大叔和二嘎一次比一次热情地跑出来迎接香香，现在她在他们心里那就是吉祥物财神爷！

    过年那批韭菜不但卖上了好价，还让赵大叔认识了好几个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然，也被韩进狠狠敲了一笔，还让他帮着办了一些韩立民的事。

    但赵大叔还是觉得自个赚着了！他能力摆在这，现在饭店前面后面他都说了算，连上面的领导都默许他把饭店经理给架空了。饭店等于又回到他自个手里了，这才是他这辈子最在乎的大事！

    今天赵大叔还想跟香香商量一下，看这春天来了，她能不能种出点新品种来？韭菜肯定是有多少要多少，要是能有点新鲜叶子菜就更好了！

    周兰香答应回去试试，但也打定主意，只会种点最普通的油菜小白菜之类的，再特殊的就不会种了。

    这个特殊年代，太招眼了不好。他们姐弟几个安全地把这几年过去，以后天宽地阔，有的是机会挣钱。

    韩进倒是对香香种菜的本事非常有信心，特别是她配的肥水，看着只往里放了鸡蛋壳和一点泡好的杂豆子，可浇上去就是疯长！真是太神奇了！

    周兰香却没韩进那么有信心，她对空间水有了更多的了解，它确实很神奇，能提供植物生长的所有营养，还能让植物强壮，甚至还有杀虫治病的功能，可就是时效短，大概只有一周左右，以后不浇一样会正常地缺营养或者生病。

    芳丫姐搬回去一盆韭菜，连着几次都用自个家的水浇，结果叶子就黄了。

    跟刘大叔说了几句话，他们就送小山去学校。

    县高中在城南，三排灰色的平房，做教室和老师办公室，后院还有两排做学生宿舍。

    操场是用沙石和泥土混合起来的，坑坑洼洼有些硌脚，小山分在高一二班，班主任是一名戴眼镜的男老师，教物理的，见到小山来很热情，实实在在地夸奖了他一番，还跟韩进和周兰香热情地谈了一会儿才让他们去宿舍。

    走前还嘱咐小山收拾好了宿舍就来教室，跟他一起迎接新同学。

    小山很奇怪，“为啥让我一起迎接新同学？我也是新同学。”

    韩进点着他的脑袋笑话他傻，“老师这是有意培养你当班干部，你要是不愿意就不去，想当就多帮老师办一些班级里的事，主动热情点，以后肯定有好处。”

    小山凑到姐姐身边，“姐，那你说我当不当？”

    周兰香就笑了，“你少来忽悠我！你说你当不当？”当了班干部当然有好处，入团肯定能顺利一些，以后毕业了参加两年劳动锻炼，万一有上中专、上大学的名额，肯定也是优先考虑。

    小山笑嘻嘻地往姐姐身边凑，“姐说当我就好好当！”

    韩进把他拎一边儿去，“多大的人了，好好走路！”

    宿舍早就分配好了，大多一个班的住一起，都写在宿舍门口的小黑板上，所有的宿舍都是大通铺，一个铺位一米多一点的地方，将将够放一套铺盖的。

    小山自个把铺盖铺好，韩进已经把他的零食和衣服都放到那个带锁的小箱子里，放到他铺下边收好，脸盆毛巾牙具都放到脸盆架上，就算收拾好了。

    没在宿舍多停留，小山得快点回教室找老师去，韩进嘱咐了他几句，周兰香也想嘱咐他，一开口眼圈就红了。

    前世今生，弟弟第一次跟自己分开，她本来没觉得什么，事到临头心里忽然就是一阵难受。

    看姐姐要哭，小山的眼泪先掉下来了，“姐！你别难受，我周末就回去了，你记得给我做土豆饼煎粘豆包烙韭菜盒子。”

    周兰香噗嗤一声就笑了，给他整理了一下书包带子，拍拍他的肩膀，小孩儿这几个月开始蹿个子，都比她高了，“去吧！周末姐在家等你，给你做好吃的！”

    韩进带着香香和狗剩走了，小山看着姐姐单薄的背影，一直到她消失在校门口，才狠狠抹一把脸上的眼泪，向教室的方向跑去。

    而站在校外小铺门口的韩进，正在给香香买汽水哄她高兴，“咱们待会儿去百货商店买花布，给你做新衣裳！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