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井边热热闹闹，他们几个这么一番话被听了个清清楚楚，农村人不讲究非礼勿听，也没人在乎给不给人留面子，当场就大笑了起来。

    韩进不管别人笑不笑，香香在家栽菜苗，他得赶紧挑水回去浇园子呢！迈着大长腿早就走没影了，只留下牛翠萍和改子站在那臊得脸通红。

    改子捏着衣角有些手足无措，“大姑，你看进子这脾气，我也没说啥呀，咋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牛翠萍有些嫌弃地瞪了改子一眼，扭身就往家走。不怪小五没看上改子，这闺女确实是太笨！

    不过，牛翠萍又回头看了一眼长得壮实还一脸蠢笨相的改子，她嫌弃她笨得不知道去抓住小五的心，又很满意她是个笨的。

    只有笨的娶回来才能听话！她可不想找个灵醒的把小五哄得只知道跟她去过自己的小日子，那她还费这么大劲张罗个什么！

    牛翠萍自认这一辈子什么都看透了，小时候家里穷得差点饿死，她跟几个姐妹把自个当牲口似的干活，才勉强长大，到说亲的年纪了，眼看着前面的几个姐姐被他爹一个个卖了，别管是啥样人家，只要彩礼给得够多，她爹娘就眼睛都不眨地把姐姐送过去。

    那时候还没解放，她一个姐姐给县城里一个老财主做了小，一个被一个涂脂抹粉满脸褶子的女人领走了，还有一个卖给一个老光棍，年岁跟她爹差不多。

    三个姐姐都进了火坑，没两年就都走了，她再不为自己打算也是得走那条路。

    她把她能想到的男人在心里不知道过了多少遍，心一横眼一闭，天天摸到磨盘屯来等着，终于在一个深秋的傍晚等到了老韩家那个死了老婆的大儿子韩有德。

    牛翠萍啥都顾不上了，跟着他去了小东山，直接噗通一声跳进了山边的小河里。

    那水真冷啊！地上的枯草上结了霜花，水边都起了冰碴子，可她还是在韩有德看过来的时候扯开了衣襟，露出了里面她偷隔壁人家闺女的那个红肚兜。

    韩有德把她捞上来的时候她已经把夹袄挣掉了，就穿着那件鲜红鲜红的红肚兜靠在了他的怀里。

    接着她就嫁进了韩家，方圆几十里日子过得最好的韩家，虽然比不上地主家，可他家没婆婆，公公仁义有本事，家里不愁吃穿，虽然没地，就租了地主家那两亩田对付着，可公公进山打一回猎就够半亩地的收成了。

    最重要的是，韩家舍得花钱娶媳妇，韩有德是一个鳏夫，娶了她一个黄花大闺女，给她爹的彩礼比被满脸褶子的老女人带走的二姐还多！

    她嫁进来不愁吃穿不用干农活，韩有德耳根子软也不打老婆，这样的日子简直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可一两年之后她就发现不对了，韩有德不但有个拖油瓶儿子，他在外面还有人！还不止一个！

    她闹过，哄过，可那时候公公整年在外边跑，没人管得了韩有德，她又爱面子不想张扬出去，韩有德嘴上说跟她好好过日子，转头就又去找外边的野老婆了！

    她没任何办法，娘家肯定是回不去，就是能回去她死也不愿意再回去过那种日子了！最后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下去，就把全部心思放到儿子和娘家身上了。

    屯子里人都说她糊涂，不顾家里的日子往死里顾娘家，可她觉得自己想得再明白不过，帮扶爹娘兄弟那是女人天经地义的事，而女人一辈子的依靠只有儿子。

    她生了四个儿子，老三蠢笨，老四身子骨不行，老五是个狼心狗肺不跟她亲近的小狼崽子，只有老二贴心还有能耐，那是她一辈子的指望。

    可谁能想到老二最后进了监狱！三年，出来之后给折腾成啥样还不知道呢！就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以后也是被人看不起的坏分子了，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她在家里几个儿子里踅摸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只能挑小五。这小狼崽子跟她不亲，可他有本事，有老爷子给的体己还有房子，以后肯定是几个儿子里过得最好的。

    她得赶紧跟他亲近起来！而且必须给他娶个跟自个亲近还好拿捏的媳妇，以后媳妇听她这个婆婆的，他半个家就掐在自个手里了！

    韩有德前些天让三老太爷和老队长给说了一通，就开始张罗着给小五找媳妇了，牛翠萍也赶紧把改子叫来了。

    这闺女在她娘家长大，知根知底的，能干活还笨，只要小五娶了她，以后伺候婆婆、帮扶牛家几个兄弟、鼓动小五听话给他们办事，这些都不愁了！

    牛翠萍回头看看改子身上那件皱巴巴明显不合身的布衫，嫌弃地摇摇头，失算了！得给改子好好捯饬捯饬再去见小五！看那小子从小跟在周家那小闺女屁股后边就知道，他能看上眼的是那种干净利索会打扮的，改子这样肯定不行！

    “走吧，回家把新布衫给你做上，明儿个穿上给进子种园子去！”

    改子不懂，“大姑，干活穿啥新衣裳？我这个就挺新挺新地了！我们屯子就小芹有这么一件不带补丁的花衣裳，我好容易借来的，昨个儿又洗了一水儿，血印子也搓掉了，我再穿些日子！”

    牛翠萍想想周家小闺女没结婚那会儿，就是在家纳鞋底也把自个收拾得清清爽爽比别人出门走亲戚还整齐，小五小时候刚会说人话，就知道抱住她的腰把脸往人家身上凑，磕磕绊绊地叨咕：“香香，香！”

    真是跟他那个死鬼爹一个德性！男人别管大小，都是这德性！

    牛翠萍把改子拽家去，恨她不争气，“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别那么多话！以后跟进子也少嘚吧嘚吧地说，闭上嘴多笑！你就不能学学人家！”学学人家老周家那小闺女，啥话也不说，就坐那笑得跟朵花似的，小五就整天围着她说个没玩！

    牛翠萍叹气，要是早知道最后落到小五身上，她就让改子多跟周家小闺女学学了，小五从小就待见这么一个，别管是把她当姐还是当妈，像她肯定得小五待见！

    盘算着得韩进待见的可不止牛翠萍一个，韩进挑水浇园子，来来回回往井沿走了十多趟，一直能看见一个不是本屯子的大姑娘在井沿边洗野菜。

    最后天擦黑了，挑水的人都走干净了，韩进过去那姑娘还在那洗呢。

    井沿边定了好几个大槽子，傍下晚儿饮队里大牲口的，猪倌赶着猪来喝水的，都用那几个高高低低的大木头槽子，当然也有给人洗衣裳洗菜的木头台子。旁边还挖了排水沟，不知道哪个年代的人用石头砌了起来，只要不是冬天，就经常有大件衣裳要洗或者大盆菜要洗的妇女来这边洗，省得往家挑水了。

    韩进扫了一眼，只看到那姑娘身后两条大辫子，就再没多看，打了水就走。

    那姑娘却忽然回头叫住他，大辫子利索地往身后一甩，一双大眼睛，笑起来俩深深的酒窝，说话也特别爽利干脆：“麻烦你给我摇桶水上来，你们生产队这水桶可真大，刚才摇了一桶差点没把我带井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