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石头的目光一凛,脸上露出了他平时最常见的阴沉狠辣,“你有证据?”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刚才的随和礼貌都是跟她装的而已。
周兰香知道她的计划有个好的开始了。
徐寡妇那个野种的爹是谁,刘石头想问出来不难,其实即使不用他那些血腥手段逼供,他也能从蛛丝马迹种推算出来是谁。
可碍于种种原因,他没办法去问。
在红星公社所有农民眼里,刘石头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谁都不怕,谁的面子都不给,只要犯到他手里,他就能有一百种让人心惊胆颤的方法整治你,就是个六亲不认的活阎王!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很多人他惹不起,也不能去惹,否则他一个无根无基的农村小子,把一些大人物得罪狠了,人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把他踩到泥里去!
徐寡妇背后就有他惹不起的力量,在抓她、审她的过程中他感受得太清楚了,让他根本不敢深挖,就怕挖出来动不了人家还得把自己折进去。
而他不敢动的主要原因就是没证据,就是徐寡妇招供了,人家随便一个理由就能推脱得掉,而他也会被人记恨上,这样没有任何效果的指证当然不值得去做。
而如果周兰香手里要是有确实的证据,那就不一样了。他拿着证据一下把人掀下马,让他再无翻身的可能,那他就是立了大功,就是先进人物,就是连干部都不敢惹的刘石头,是真正的活阎王了!
以后再有这种事,别管有多硬的后台,他们都得怵他!
他就能在公社站得更稳,甚至能更进一步了!
周兰香当然不会傻到直接把证据给刘石头,“其实你早就知道是谁了,你去找他不如让他来找你,他可以不管徐寡妇,可不能不管他儿子吧?你只要稍微动动那孩子,他就得上赶着给你送粮食。”
“你不用怀疑,你应该知道,没人比我更想让他们得到报应!先给你个证据,徐寡妇那孩子身上有个桃木牌,是曲大猪腰子他爹活着的时候给孙子刻的,被他娘偷偷给那孩子戴上了,连曲大猪腰子自个都不知道。
你拿着那块牌子,肯定能换不少粮食。后面的证据,等你粮食收够了,我肯定给你。”
想让他全力去收拾曲大猪腰子,那就得先让他把人得罪死了!否则他们俩万一勾搭到一起,反过来收拾她,那可就糟了。
至于怎么收曲大猪腰子的粮食安全,那就是他刘石头自己的事了,如果这点事都办不好,他也就不是那个******结束以后还能全身而退,换个地方继续过得风生水起的刘石头了。
周兰香拿起自己的针线,冲在打谷场上疯跑的几个孩子招招手,孩子们就跑过来陪着她回家,一路上小姑小姑地叫个不停,不知道有多喜欢她。
周兰香带着孩子们走了,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刘石头在她面前装随和装礼貌,她在刘石头面前装冷静装大胆,实际上她还是有些怕这个活阎王的。
但她想了一宿,还是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刘石头是替她收拾曲大猪腰子最好的人选!
前世她遭受的苦难,一大半是曲大猪腰子在背后出的主意,那些阴毒的招数让她一辈子困苦劳累,耗尽心血,最后还要死在曲大猪腰子的儿子手里,今生这个仇她肯定要报!
可曲大猪腰子在红星公社经营了大半辈子,背后又有在县里当干部的老丈人一家,她现在根本没能力去动他。而且她也怕夜长梦多,让韩进知道了他就是徐寡妇的奸夫,到时候他肯定会去报复,万一他再出点什么事,那她这一辈子也没法好好活了。
所以刘石头自己找上门来,她得好好利用起来!
她确实有让曲大猪腰子翻不了身的证据,但现在还不能给刘石头,得让他跟曲大猪腰子彻底结仇以后再说。
刘石头在老槐树下站了一会儿,想着周兰香的话,眼睛越来越亮,拿拳头狠狠打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兴冲冲地就要往回赶。
大秋穿得破破烂烂地站在他的自行车旁,羡慕地看着围在周兰香身边的孩子们。
他也想跟在她身边叫她小姑,想像狗娃子他们一样,让她笑眯眯地摸摸头,想吃她给的瓜子和糖块,刚才小舅没来的时候,她还给赵四小子缝了上树刮坏的裤子,一点都不嫌弃他黑黑的脚丫子,把他出血的脚指头拿白布条给包上了。
其实小姑刚来那天,他也吃着她给的糖块了,他怕屯子里的孩子揍他,不敢靠前,远远地跟着,小姑冲他招手,他不敢过去,她就走过来拉起他的手,给了他一颗糖和一把瓜子。
那是他长这么大第二回吃糖,第一回是小舅给的,后来他娘跟小舅说他不爱吃糖,让小舅别买了,留着钱都买粮食,他就再没吃过一块糖了。
他把小姑给的那块糖藏在屯子外的树洞里,天天去舔两口,薛老四打他饿着他,屯子里的孩子欺负他,他想想那块糖,也觉得日子好过得多了。
昨天他以为他得死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还剩大半块糖没吃完呢。没想到她又来了,给他喝了特别甜的糖水,还有又香又浓的小米粥,最后还给了他两个白面大饼!
他从会吃饭起就没吃过一回白面,第一次知道白面大饼是这个滋味儿!
真好吃啊!吃饼的时候他觉得这辈子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死了也值了!
后来他听小舅的话,把她带到那条小毛毛道上,跟她说话的时候他是叫过她一声小姑的,叫得很小很小声,可她还是听见了,笑得特别好看地答应了他,还拍了拍他的头。
那一刻他特别羞愧,因为他头上有虱子,他怕小姑看见了嫌弃他,他宁可让薛老四拿荆条狠狠抽一顿,也不愿意让小姑嫌弃他。
好在小姑没发现,还是对他笑得那么好看……
可是在高粱地里,小姑发现被骗了那一刻,他知道他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小姑对他好看地笑了,也不会再让他叫她小姑了。
大秋看着越走越远的小姑,眼睛里像大旱三年的土地,没有一点生气。
他早就知道,他是不配有任何好东西的。现在,他连在心里叫她一声小姑的资格都没有了。
刘石头看了一眼大秋,本不想搭理他的这点小心思,可看着那个越走越远的女人,他忽然就想叫住她,想告诉她一些他和姐姐,姐姐和大秋的事。
也许是她的心太好了,也许是她笑起来让人太放松,也许是她的聪明冷静,也许是她跟姐姐一样的遭遇,那些他觉得绝没有必要跟别人去说的事,今天却想告诉她。
替大秋说,也替姐姐和自己说。
姐姐不是天生愚蠢,他也不是天生心狠手辣,大秋更不是不知道感恩,他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总得有人听他们说一说。
而她,让他想说一说。
刘石头胸口起起伏伏,憋了半天才猛地开口,“周兰香!”喊出这个名字,看到她回头,他的心砰砰砰几乎要跳出胸口,“周兰香,你能不能,先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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