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无论穆红裳如何惆怅,日子还是一日日过,很快到了年关,很快又过了年。这个年看起来跟往常没什么两样,腊月初八开始家里就热闹得很。
小年之前,边关的信使到了,捎来了穆家男人们的家书,还有满满几大车的东西。穆征衣在北境找了最好的皮货商人,买了许多上好的皮子捎回家里,将自己半年的薪饷都花了干净。
一份份皮子都分开包裹,上面别着穆征衣亲手写的名签。他买给穆老夫人的是紫貂,买给他母亲穆二夫人的是火狐,安国公夫人的是玄狐,穆三夫人和四夫人收到的是银鼠皮,剩下的兄弟们都是一斗珠的紫羔皮,而妹妹穆红裳收到的则是风毛极出色的雪狐。
安国公夫人将这些皮子送去针线房,赶着在年前给孩子们裁了新衣。穆红裳的雪狐,安国公夫人让针线房配了大红织金团纹的云锦,做了个兜帽斗篷,非常漂亮,可穆红裳拿到自己的新衣服却并没有太开心。
她注意到了,其他兄弟们的紫羔皮都被母亲配了宋锦做成了羊皮褂,就像穆家兄弟冬日里日常穿的一样。
而穆铁衣和穆驰衣的紫羔皮,则做成了斗篷的样式,厚厚的还蓄了些丝绵,里子是珍贵奢华的一斗珠,斗篷面却并不是锦缎制成,而是结实耐磨的青纹细布。穆红裳知道,这是母亲做给哥哥们带去边关用的。在北境军中,不适宜穿娇贵的锦缎。
年过的依旧热闹,但总有几分驱不散的离愁,萦绕在穆红裳心头,就像当年送走大哥时一样。其实她早该习惯的不是吗?从大哥成年开始,以后哥哥们,还有锦衣,会一个接着一个离开家,走上北境战场。
二哥和三哥之后就是四哥,接着是五哥和锦衣。其实还有她,连她也一样,终有一天她也会离开家,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和一群陌生人生活在一起,很难有机会再回到京城。
一想到这些,穆红裳就很难开心起来,就连看到谢淑柔送来的绒毛兔子,还有顾仪兰送来的亲手制作的四色如意点心匣子也没能让她高兴起来。
自从九月底寿宴上,顾仪兰和穆红裳就没再见过面,她最近也没怎么出门,就安安静静的呆在家里,上一次遇到郑崇景,让她意识到,她原来太过高看自己,要摆脱往事的影响,其实没那么容易。
上辈子被伤透心之后,她的确已经不再爱郑崇景,但这不代表她能坦然面对过去。顾仪兰知道,她无法正视的其实并不是郑崇景,那人现在对她来说已然无关紧要,她无法面对的其实是曾经人生失败的自己,是自己的愚蠢和懦弱,是自己的后悔和不安。
刚刚重生时,她真的迫切的想要改变一切,现在想来这不过也是一种逃避而已,然而改变一切就能弭平过往,当做一切都未发生吗?很显然不是。
整整两个月,顾仪兰就这样安静地呆在家里,看样子似乎是在认真做女红的样子,但其实她是在花时间重新整理自己的一切。
她开始不再逃避,认真审视自己的过往,面对那些她原本不敢面对的不堪回忆。一遍又一遍,后来她突然发现,其实那些伤口已经开始痊愈,其实接受过去承认失败也没那么难。
一切都重新开始,昔日旧影再也不能成为她的桎梏,顾仪兰觉得自己直到这一刻开始,才是真的重生了。她重生了,多幸运!她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小姐可真好看。”心境豁然开朗的顾仪兰似乎美得更加夺目,让她芳馨忍不住开口感叹。
“阿弥陀佛!”芳芷则一脸后怕的样子拍了拍胸脯:“可算是露个笑模样了。这些日子小姐不大爱说话,看起来心情也不好,连门都少出,奴婢们都担心坏了。”
“我能有什么事,不是好好的。”顾仪兰将新做好的绢花装进盒子,又塞了个荷包进去,接着仔细将盒子包好递给芳馨:“和之前做好的那些放在一处,过两日打发个妥当的婆子给穆妹妹送去。”
“小姐诶,”芳芷忍不住叹气:“还送去穆家啊?您这些日子做了这么多东西,都是给穆大小姐的,那些绢花怕是足够穆大小姐戴到明年了。要奴婢说,您自己也留两朵戴,小姐您这样漂亮,也该好好打扮打扮出门走走啊。”
“绢花本就脆弱易腐,”顾仪兰抿嘴笑起来:“多做些送去给穆妹妹,好让她换着带。况且也不知她喜欢什么样式,每样做一些,让她自己选。”
“您的这些绢花,个个都精致新巧,”芳芷自然是满口称赞:“您送去什么样式给穆大小姐,她定是都喜欢的,哪个戴上都漂亮。”
“那是穆妹妹长得好。”顾仪兰似乎真是比之前开朗了几分,她轻轻拍了一下芳芷的手臂,笑着说道:“行了,别贫嘴了,快去放好。”
“再好看能有小姐您好看?”芳芷是瞧自家西欧阿姐哪里都好:“让奴婢来看,满京里的小姐们,谁都及不上我家小姐。”
“穆大小姐,”一向稳重的芳馨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小姐不觉得她长得挺像个年画娃娃吗?圆圆的眼睛,红红的小嘴,一笑起来特别讨喜。”
顾仪兰一愣,接着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这一日开始,顾仪兰不再把自己关在屋里,而是主动走出去,逛园子、与姐妹们走动、去顾夫人屋里请安。顾夫人看到顾仪兰如今精神的模样倒是挺开心。
一转眼就过年了,正月里,永平侯府送来了请帖,请顾夫人过府赴宴,顾夫人带着顾仪兰和顾家八小姐一起去了永平侯府。
这一次,顾仪兰又看到了郑崇景。但这一次,顾仪兰真正做到了心如止水、毫无波澜。郑崇景这个人,对于真正挣脱往事桎梏的顾仪兰来说,已不值一提,就如路边尘泥一般,不值得她花任何心思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