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红裳的回答,郑瑛一点都不意外。这姑娘果然是将之前与哥哥们的戏言当成了必须执行的契约,并且固执地决定单方面执行。
“你哥哥们很会选地方。”郑瑛朝穆红裳点点头:“江南的确比宜陵更好,繁华富庶。”
“所以我会在江南等着他们。”穆红裳望着月亮答道。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带着生机勃勃的明媚笑容,反而流露出一丝迷茫和怅惘。
郑瑛没说话,也仰头望着月亮。
“月亮好圆啊。”穆红裳轻叹了一句:“今儿是中秋呢!团圆的日子,应该一家人一齐赏月才对。”
郑瑛没有回答,反而直接转身离开了,连告别都没有。穆红裳似乎并不介意郑瑛就这样离开,她没有动,依旧坐在回廊的围栏上,仰头望着月亮,眼眶依旧是干干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荷叶才寻了过来,一看到穆红裳坐在这里,立刻松了口气:“小姐,您怎地在这里坐着。”
“哦,该回灵堂了。”穆红裳从倚栏上跳下来,转身就想往灵堂的方向走。
“小姐!”荷叶急忙一把扯住了她:“您这出来还没两刻钟呢,都跪了一天了,奴婢备好了热水准备给您敷一敷膝盖呢。菱角已经端了饭菜回来,您好歹用些呀。”
“不饿。”穆红裳摇摇头:“荷叶姐姐,你们别忙了,我歇过来了。”
“那不成。”荷叶固执地一把扯住穆红裳,怎样都不肯撒手的模样:“老夫人特意叮嘱过,让您用过饭才能回去,小姐不能不听话。您还得在灵前守好些日子呢,哪能这样熬着……”
荷叶一路唠叨,一路扯着穆红裳走远了,她们的声音渐渐消失后,郑瑛突然又从转角处绕了出来,回到了回廊中,穆红裳刚刚停留的位置。
他学着穆红裳的样子,靠在了回廊倚栏上,抬起头,望着天边的月亮……
郑瑛和郑瑾代替皇上为穆承芳守灵,两人一直到第二日清晨才离开。
第二日,赶来祭奠穆承芳的人更多,许多五品以下的官员都是在这一日赶来祭奠,其中包括顾仪兰的父亲、谢淑柔的父亲,还有兵部侍郎蒋文斌。
其实公祭第一日,谢相、顾大学士、李相等等这些朝中重臣都已经来过了,顾家因为是亲家,因此顾大学士夫妻带着顾三爷夫妻一齐上门致哀,这第二日顾三爷再来,其实是同户部的同僚结伴前来致哀,有那么几分集体活动的意思,同为户部官员的谢常静,就是同顾三爷一同上门的。
朝中各个衙门的低阶官员大多数都是如此结伴前来,只除了兵部侍郎蒋文斌。
蒋文斌是单独过来的,一进灵堂就哭得很难过。他脸色灰黄,眼下带着深深的乌青,看起来也有好几日没有休息好了。
蒋文斌的悲伤很真诚,他作为钦差,去过北境几次,与曾做过经略使的穆承芳非常熟悉。蒋文斌其实十分敬佩有勇有谋的穆承芳,在他心里,穆承芳绝对当得起“文韬武略”这四个字。他认为穆承芳不仅仅是朝廷的一员猛将,跨马上阵英勇无匹,同时还在军事韬略、对于边境大势判断、京中朝局分析、北境的地方治理等等方面,也都颇有见地。
在蒋文斌心里,就算是哪一日穆承芳卸甲,也可以做个优秀的文臣。因此穆承芳病重卸任经略使之后,蒋文斌是真心实意地盼着穆承芳能够早些回京养病。
他盼着穆承芳能够早早好起来,也盼着能再有机会能与这位睿智的将军多多交流。蒋文斌甚至觉得,穆承芳若能够回京,一定会在兵部政务上,给予他不少指点。
可惜蒋文斌的希望落空了,穆承芳选择了将最后的生命力全部燃烧在北境这片寒冷贫瘠、战火蔓延的土地上。
他没有回来,也永远不会再回来。
蒋文斌是腰上扎着白布腰带进门致哀的,他是唯一一个这样做的当朝官员,进灵堂后,他向穆承芳的灵位恭恭敬敬地行了敬师礼。这一切都被他的好友谢常静看见了。谢常静当然很吃惊,也觉得蒋文斌不该这样做。
“文斌,你这是做什么。”谢常静避着人,偷偷拽住了蒋文斌,皱着眉说道:“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你这样做,无异于当众宣布你与安国公府关系匪浅。怎能如此不谨慎,也不怕招惹非议。”
“谁愿意议论就议论去,”蒋文斌沉着脸答道:“穆忠敏公是国之栋梁,为保大周江山安稳,一辈子都尽心尽力,我身为兵部官员,今日就算是为他披麻戴孝也是应该的。”
“你可真是!”谢常静就差没指着蒋文斌的鼻子蹦高了:“年岁渐长,怎地反倒生出些少年意气了,这脾气是越来越左犟了!你可是兵部官员,结交外任武将,这是遭忌讳的!你的前途还想不想要了?”
“我做什么了就要遭忌讳,”蒋文斌冷笑一声:“难不成因为我为穆忠敏公哭灵,给穆老夫人叩头?我又有哪里做得不对?穆忠敏公对朝廷的贡献不值得我这样做吗?怎地,这年头都不许人好好祭奠?难道像旁人一样走个表面功夫,灵前作个揖才叫做合宜?”
“我知道你敬佩忠敏公为人,”谢常静了解自己的朋友,因此也不会计较蒋文斌语气太冲:“也知道他去世你十分难过。但这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我了解你。但旁人不会这样看。他们只会以为……唉!算了!”
“有什么不能直说,”蒋文斌冷笑一声:“觉得我举止浮夸?惺惺作态?有意讨好穆家?”
“算了算了,我不劝你。”谢常静摆摆手:“反正已经这样了,户部同僚还在等我,晚些我上你家里去找你。”
蒋文斌没有说话,朝谢常静点了点头,谢常静转身匆匆离开了。
他站在安国公府二门处,等谢常静走远之后,才转过身,朝着墙角树荫处微微点头,脸上带着几分歉意:“抱歉,在这里与人争执实在太不合宜,让你们看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