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医生也住到了吕粒找的那家旅馆里,三个人找了镇上一家酒吧坐下,明明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外面的天色还挺亮。
“我还是更喜欢极夜。”吕粒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天色喃喃自语。
许医生也跟着她看向同一个地方,“是啊,我好像也更喜欢极夜,不喜欢整天都这么四下明亮的,马克你呢?”
马克回答,“我都可以,在这边习惯了这种极夜极昼各一半的状态。”
三人默契的端起各自的酒杯碰了下,干杯。
“许医生这次过来做什么?”吕粒终于问起许旭过来的原因,自从见面还一直没提起这个。
许医生转了转手上的酒杯,“过来挪威这边参加一个国际眼科医学交流会,开会时间还要过几天,我就先来这边转转,没想到你也在。”
“我来找林寂,我以为他会在这里。”吕粒还是毫不隐瞒。
“我猜到了。”说起林寂,许医生的情绪沉了许多,“没想到他会碰上那些事,太难了,也……”许医生看了吕粒一眼,“等我们找到他,我替你揍他,让他总是一次次的不告而别,太……”
马克看着欲言又止的许医生,脱口而出接下他的话,“林哥这么对粒子姐,太渣男了!”
吕粒和许医生迅速交换一个眼神。
“行啊马克,你都知道中国的这种特色词语了,厉害!”吕粒故作惊讶的举起酒杯,“我必须跟你喝一杯。”
马克不大好意思的举杯和吕粒碰上,“我有几个中国的网友,一起打游戏的,都是跟她们学会的。”
许医生旁观看着马克一直笑,等马克放下酒杯才抬手拍着他肩膀说,“马克,你应该到中国去生活,你一定很快适应,会很喜欢那里的,说不定就把家安在中国了。”
马克赞同的连连点头,“我真这么想过!上次联系林哥,就是想听听他的意见,结果就联系不到了。”
说起这个,三个人几乎同时眼神怔楞一下。
这之后又喝了两杯,几个人的兴致都散的差不多了,结账离开酒吧准备回去休息,路上马克和吕粒他们分开,约好明天他下班之后再一起吃饭。
吕粒和许医生同路回旅馆,开始两人都没什么话,吕粒一直看着极昼之下深夜时分的特殊景象,在心里默默和极夜时候比较着哪里不一样。
直到许医生的问话打断她。
许医生问吕粒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林寂应该不在伊尔宾这边,许医生也一直在用自己的办法寻找他,他别的不敢确定,但是敢说林寂人不在国外。
“你是说,他就在国内呢。”吕粒听着,想起自己出国前齐局也跟她说过差不多的话,说她可以确定林寂没有离开中国,可是吕粒没信。
现在许医生也这么说,吕粒知道自己对齐局带着情绪,所以没能客观冷静地听人家的真话。
不过她不后悔跨越半个地球来这么一趟,来过没找到,她也就死心了。回去再接着找,一定能找到。
“应该是,但是我联系不上他,很抱歉帮不到你什么。”许医生叹了口气,脚步慢下来。
“你抱歉什么,我自己可以,慢慢找。”
许医生张张嘴,好不容易把冲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好在吕粒并没注意到这些,两人继续往旅馆走。
第二天快中午时,刚醒过来的吕粒收到许医生的微信,说他会议那边有事要提前离开,怕打扰吕粒休息就没叫醒她,他现在马上要登机了,等他开完会再和吕粒联系。
吕粒从床上坐起来回复他,回完了又重新躺下。
许医生很快又回过来一条,“吕粒,有句话我还是憋不住,想跟你说。如果,我说如果林寂不再像以前那样有着体面的社会地位,有健康的身体,你还会继续和他在一起吗?别介意我问的这么俗气,因为我觉得感情就是会被这些现实的条件影响,我希望你们幸福,可又怕你们最终都抱憾。”
吕粒举着手机,把这条微信反反复复看了三遍,她了解许医生的中文没那么熟练,不过他的意思她完全理解到了。
“谢谢你这么真诚的问出这些!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但我一定会的,只要找到他,能和在一起,我就能。”
吕粒还在这条回复的末尾,加上了一个加油的表情。
过了会儿,许医生的回复发过来,“那我祝福你们!吕粒,很遗憾我没有机会成为你为之如此坚守的那个人,你会幸福的!加油吧!”
吕粒只回了一个大笑的表情。
三天之后,吕粒准备自己先行回国,马克到机场送她。
最后告别时,马克从背包里拿出一样东西交给吕粒,吕粒原以为是马克送的什么礼物,结果拿过来打开一看并不是。
“这是什么。”吕粒慢慢展开从马克手上接过来的一副画轴,一个白描人物的半身像渐渐展露出来。
画上的人,就是她自己。这画的运笔和笔法,也再熟悉不过。
马克抬手挠挠头发,“这是林哥留在小旅馆的,他上次走的时候跟我说,让我替他好好收着这幅画,说是很没有完全画完,等他下次回来时再继续完成。”
吕粒盯着画面看,这幅画她是第一次看到,画上的自己笑容灿烂,从衣着和表情神态上能看出来就是吕粒上一次来伊尔宾时期,画上的她微微仰头看着半空。
他这是画了自己看到极光时的样子,吕粒下一秒猛地反应过来。他什么时候动笔的,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这次听你和许医生说的那些,我觉得还是把画交给你带走吧,林哥知道了应该不会怪我,怪我也没关系。”马克说着就觉得鼻子发酸,扭头努力控制下情绪。
吕粒把画卷好收起来,抬眼看着马克,“谢谢你,他不会生气的,我会找到他,让他挡着我的面把这张画画完了,到时候拍照给你看!”
“好!我会等着的,也许我还会自己到中国去找你们,我亲眼自己看!”
“行啊,这么说定了。”
——
吕粒提前回国没通知大家,她跟大伟那边也打好招呼先帮她保密,到了国内直接回家,倒时差倒头大睡。
睡了整整一天后才爬起来弄吃的,肚子咕咕叫等着泡面能吃时,顺手打开了好就没开过的电视机,频道停在新闻台,吕粒也就是给屋子里弄点动静,也没换台。
继续等泡面的工夫,吕粒眼神懒懒的盯着电视屏幕,新闻播报中切换出一段视频,吕粒一眼就瞧出视频里的图像是什么。
她呼吸一滞,新闻视频里正在展示几块切割成大小不等方块的壁画,虽然影像不是十分高清,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些壁画是出自哪里。
那是天乐宫的壁画。
吕粒仔细去听新闻里在说什么,很快明白这条新闻说的就是天乐宫搬迁时丢失被盗的那几块壁画完璧归赵的事,新闻里说了警方和相关专业人员配合,冒着生命危险从国外追回国宝壁画的过程,其中还特意提及了警方和专业人士在办案过程中不幸感染传染病的事,总之就是各种赞扬。
但是吕粒注意到,新闻里说了警方人员的具体名字,却没提专业人士的姓名。
新闻的最后,是追回的壁画被送还给天乐宫新址的交接仪式,新址文保部门保证说,会在专业人士的主持下尽快把壁画恢复原貌,一切顺利的话,年底就可以对外展示完整的天乐宫壁画。
下一条新闻开始后,吕粒才想起来自己的泡面早就好了,她起身去厨房把泡面端出来,坐回到电视前继续看新闻,可是后面新闻都播了什么她根本没看进去。
泡面也吃的稀里糊涂,最后完全没了食欲,满脑子都被一个猜想填满。
这个天乐宫壁画的新闻,让她突然想到了林寂去向的另一个可能性,而且她有种强烈的第六感,这个去向很可能就是最靠谱的。
吕粒迅速拿起手机,查询去天乐宫新址的机票火车票,她明天就要出发去那边继续找人。
订票过程很顺利,吕粒原本因为时差和长途飞行导致的困倦竟然瞬间解除,第二天的飞机是上午九点多的,她收拾好行李赶到机场,一路三个小时的时间在飞机上居然都没困。
下了飞机,还要再坐四个小时的火车,然后两个小时的小巴才能到达天乐宫的新址,吕粒就跟打了兴奋剂似的全程不觉困意。
好在一路马不停蹄很顺利,晚上将近七点时,吕粒总算看到了天乐宫新址的正门口,只是这个时间天乐宫已经停止营业,里面也进不去。
吕粒找了新址县城的宾馆住下,在网上查了下天乐宫的门票和营业时间,下单买了张票后才想起来,原来在搬迁天乐宫时认识的一个工作人员,好像跟着新址过来这边了,她有对方的微信就是加了一直没说过话。
她准备明早跟人家联系一下,有熟人过去时肯定方便些。
第二天一早,吕粒早就很精神的起床吃早饭,然后出发去天乐宫等着开门。
没多久,陆陆续续也有游客打扮的人出现在周围,都和吕粒一样等着开门进去参观。
吕粒低头发微信和那个认识的人联系,那个人叫王林。对方回复很快,听说吕粒就在天乐宫门口,马上说他这就出来。
不到五分钟,王林就小跑着出来见到了吕粒,他热情的招呼吕粒跟他从内部员工那个门进去,边走边说还以为再没机会见到吕粒了呢。
等进到了新址院子里,吕粒四下打量着还没正式开门安静的院落,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做开门前的准备工作,看见吕粒进来都好奇的瞅过来。
王林把吕粒领进办公室,听说吕粒这次就是自己的私人旅行,而且是特意向来看看壁画后,马上就说他可以给吕粒做导游,虽然壁画还没完全复原不能全部对外公开展出,他倒是可以带吕粒进去看看没对外的部分。
吕粒道谢,准备在参观时和王林透透话,看看能不能问出一些跟林寂有关的事情。
坐了十几分钟后,天乐宫对外营业正式开始,院子里很快就热闹起来,王林跟吕粒说因为纪录片和壁画追回的新闻影响,他们这里的游客数量最近飞速增长,几乎每天一开门就是这个状态,大家都忙坏了,尤其是讲解员。
因为人手严重不足,每个讲解员都在超负荷工作。
吕粒听着想了下,跟着王林要走进壁画的对外展区时问王林,如果天乐宫壁画这块需要志愿者的话,她可以留下来做几天。
“那可太好了,求之不得啊!”王林听了兴奋起来。
两人离开对外展区准备去非公开区域时,王林随口对吕粒说,明天这边也要过来一个外地来的志愿讲解员,据说很专业的那种。
吕粒听着没怎么上心,她的心思在想别的。
等结束参观又回到办公室时,吕粒才问起王林有没有当初搬迁小组其他人的消息。
王林说也有,尤其是刚搬迁过来时,现在就少了很多。
“那个林寂林老师,就是主持壁画搬迁的那位,他后来来过这边吗?”吕粒终于问起这个。
“没有,一次都没!我还想着说呢,那位林老师可该是过来看看呢,可是听说人家回去又做了修复师,可是再后来就都联系不上他了,听说出了什么事。”
吕粒听着王林的话,一直亢奋的情绪忽然朝下一落,抿紧嘴唇没了聊天的心思。
可她不会就这么算了,临走时和王林说好明天过来看看讲解员们怎么工作,她准备留下来帮忙几天。
第二天再到天乐宫时,蓝天湛湛,大好的明媚阳光铺在宫墙上,这景象吸引好多游客驻足拍照。
吕粒也跟着拿手机拍了一张,拍完出来接她的王林也到了,吕粒跟着他进到里面,准备跟着讲解员学习一下。
等着讲解员开工时,吕粒打开自己的背包想拿一包纸巾出来,可是在包里一翻,竟然看到了那个装婚戒的小盒子,她都忘了什么时候把这个放进背包里的。
她把小盒子拿出来,拿出里面自己的那个戒指,吕粒坐的位置靠着雕花的木窗口,阳光肆意的透过窗格照在她身上,也照在她的婚戒上。
淡金色的婚戒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光芒,吕粒把戒指套在了手指上,戒指随着她手指的转动愈发熠熠生光。
要是这时候他也在多好,他们就可以一起戴上婚戒,一起在阳光下憧憬未来的时光。
吕粒觉得自己太能幻想了,刚努力把自己拉扯回眼前的现实世界里,耳边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被麦克风放大的说话声。
王林这时也跟着走进办公室,他跟吕粒说昨天说的那个讲解员已经到了,刚才直接就正式上岗开始工作,他进来就是喊吕粒先过去听听这位的。
吕粒起身跟着王林出去,顺着王林的手势抬眼看向不远处,十几个游客正跟着一个人往办公室旁边的一处偏殿走过去,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应该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吕粒往前走了没几步,又听到那个麦克风扩音后的声音:“我先说明一下啊,因为我个人身体的原因,我的视力有些问题,所以移动的时候需要大家帮忙配合一下,别走的太快,谢谢大家……”
游客们纷纷发出配合的回答声。
吕粒愣了愣,这声音虽然因为扩音的缘故有些失真,可她还是觉得耳熟,也许因为几乎没听过那个声音如此高的音量讲话,以至于不敢十分确定,但吕粒还是一瞬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是他啊。
王林发觉吕粒不对劲,正要问怎么了,就感觉一道身影从自己身旁嗖的掠了过去,带起一阵晨检的清爽凉风。
那边麦克风里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现在要带大家参观的是天乐宫里的一处偏殿,这里在原址那边时也在这个位置,从建宫时起就是用来供奉……”
讲解声戛然而止,正听着的游客们纷纷一愣,随后发觉打断讲解的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姑娘。
姑娘越过人群挤进来,正站在他们戴着墨镜很帅气的讲解员面前。
大概瞬间移动过快,年轻姑娘的喘息声周围人都听得很清楚,大家不明情况,最后把目光都聚集在年轻姑娘和戴墨镜的讲解员身上。
吕粒站在那儿,除了喘息声一直停不下来,她一个人都没说,可她相信就凭这个呼吸声,已经足够对面自称视力不好的男人辨别出她是谁。
她望着他的眉眼,觉得人生真是若梦。
所幸,她还是找到了。
身后跟上来的王林也挤到了围观的最前面,他仔细打量着吕粒对面那个今天新来的讲解员,总觉得有些眼熟,可是又不那么确定。
直到讲解员摘下了戴着的那副墨镜,王林才认出自己的确认识这位,这不就是搬迁小组那个林老师。
林寂摘下墨镜,没有焦距的视线努力定格在面前那片喘息声响起的位置,他的左眼已经彻底失明,另外一只也好不到哪去,所以几乎算是凭着声音才知道对面是谁。
“吕粒。”他声音极轻唤了一声。
吕粒没回答,只是用尽力气看进他的眼睛里,看到那里的水光潋滟。
她知道自己至此会沉溺其中,整整一辈子。(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