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被顾恒舟拎小鸡崽一样拎出了周府。
怕顾恒舟生气,沈柏缩着脖子半天没敢说话,见顾恒舟往国公府的方向走,这才弱弱的开口“顾兄,你先答应跟我一起四处逛逛的,还作数吗?”
沈柏在太学院出了名的吊儿郎当,但生了一双黑亮明澈的眸子,每次她有求于人的时候,一双眸子就会变得水汪汪,如同盛着山间清泉,极具欺骗性。
顾恒舟又最是信守承诺,盯着沈柏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松手退了一步,示意沈柏走在前面带路。
沈柏欢喜得不行,不过不敢带顾恒舟逛赌坊和烟花之地,先带他去戏园子,特意点了他喜欢吃的果干糕点和比较感兴趣的《大统领出关》。
《大统领出关》是戏班子的人根据镇国公早年带兵出征的事迹改编的,虽有润色,但基本遵从了当时的情况,扮演镇国公的武生不够高大魁梧,但动作很是利落。
这些戏码沈柏看了不下八百回,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顾恒舟身上。
顾恒舟是第一次进戏园子,一开始被喧嚣的锣鼓震得眉头紧皱,不过很快看懂戏台上在演什么故事,眉头渐渐松开,看得入了神。
见他喜欢,沈柏的眉眼弯起,殷勤的把糕点推到顾恒舟手边:“顾兄,边吃边看吧。”
沈柏眼睛亮闪闪的一脸期待,顾恒舟给面子的拿了一块糕点吃。
一场戏唱了一个多时辰,两人从戏园子出来已是夕阳西斜,顾恒舟还沉浸在戏文最后的厮杀中,表情冷肃凌厉,沈柏一点也不怕,轻轻撞了下顾恒舟的肩膀:“顾兄,我又饿了,我知道护城河里有花船游灯,我们一起同游吧。”
顾恒舟是这两年知道花船游灯活动的,多是交换了信物的男女坐船同游,增进感情,逢年过节,叶晚玉都会让顾恒舟下帖子邀请姑娘同游,顾恒舟全当耳旁风,一头扎进校尉营。
若是让顾淮谨和叶晚玉知道他不带姑娘游船,反倒带沈柏去游船,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
顾恒舟下意识的想拒绝,沈柏软着声哀求:“顾兄,眼下不过节,游船的人应该很少,我知道顾兄在顾忌什么,顾兄很快就要到灵州赴任,我怕再没有机会与顾兄同游了,顾兄你就当做是可怜可怜我吧。”
灵州距京千里,这一去,回京的次数的确屈指可数。
沈柏央求得这么可怜,顾恒舟终究没有拒绝。
这个时候游船的人的确不多,沈柏兴致高涨,直接找到最大的一艘船,拍着胸脯说:“船家,今夜小爷要包这艘船,好酒好菜可劲儿的上,小爷有的是钱!”
这个时节难得遇到出手这么阔错的主,船家面上堆满了笑,开口却是歉然:“二位小郎君,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我们这艘船已经被人包下了,小郎君可否明日再来?”
明日?小爷倒是可以等,可顾兄他不等小爷啊。
江里其他船都入不得沈柏的眼,沈柏不甘心的问:“是谁包下这艘船的?我想多出一些银钱,可否请他今夜把船让给我?”
沈柏态度还算诚恳,而且身边还站着一个气度不凡的顾恒舟,船家犹豫了一下回答:“是国公府的二少爷一个时辰前派人来付的定金,小郎君若是真的想要这艘船,可去国公府与二少爷商议。”
顾恒修?
沈柏回头看了顾恒舟一眼,顾恒舟眼底也有诧异。
顾恒修还未入仕,平日结交的也只有学堂里那几个公子少爷,今日又没什么特别的事,哪里需要包下这么大一艘画舫?
“谢谢船家,我与顾二少交情不错,既然是他包下的,那便让他先用吧。”沈柏脸上堆了笑,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递给船家,“请船家多上些好酒好菜好好招待二少,不必告诉二少我们来过。”
平白多得了赏,船家开心得不行,连连点头:“请小郎君放心,我一定好好招待顾二少。”
沈柏带着顾恒舟离开,走出一段距离,沈柏压低声音问顾恒舟:“顾兄可好奇二少今夜包下大船要宴请谁?”
顾恒舟已经知道沈柏行事的套路,微微皱眉:“你又想做梁上君子做隔墙窃听之事?”
沈柏眯着眼笑得像只成了精的狐狸:“顾兄怎么说得如此难听,朝中局势复杂,二少涉世未深,难免会被名利迷了眼,顾兄这个做兄长的,也该多关心关心他,以免他走了歪门邪道,给顾家门楣蒙羞不是吗?”
沈柏把这事粉饰得理直气壮极了,顾恒舟若是不跟着她去偷听,那才是冷漠无情,放任自家兄弟走歪路不管。
顾恒舟说不过她,加上心底也有疑虑,便和沈柏一起上了一只不起眼的小舟,待到夜幕降临,才趁着无人注意跃上那艘大船。
大船有两层高,下面是雅致的包间,上面是两个四角凉亭,摆着黄花梨木做的桌椅,夜风徐徐而来,带着清凉的水汽驱散白日的灼热。
船上只有几个伺候的小厮丫鬟走动,顾恒舟很容易带着沈柏到最大的包间屏风后面藏起来。
两人刚藏好没多久,顾恒修便领着三个护卫走进来,顾恒修神色严肃,递了眼色,三个护卫便开始搜查包间,没想到他这么警惕,顾恒舟下意识的抱紧沈柏,正想另外找地方藏起来,门外又走进来一个穿着玄色华服的少年。
这人名叫姜映楼,是太尉姜德安的养子,也是沈柏的老熟人,上一世他在朝堂之上和沈柏几次交锋,仗着有姜家做靠山,使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沈柏在他手上吃过不少闷亏,不过新帝继位后没多久,沈柏便抓住了他的把柄,一本参得他丢了官位,流放出京。
没想到顾恒修竟然和姜映楼这样的人有来往。
姜映楼墨发高束,戴着一条银色双龙戏珠抹额,五官俊朗,肤色偏暗,腰间配着一把雕猛虎攒宝蓝玉石的宝剑,唇角微扬带着一起风发的笑,不屑的轻嗤出声:“我们都见了多少次了,顾少爷还在怕什么?”
都是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年,被这么一说,顾恒修脸上浮起羞恼的红晕,不想显得自己畏畏缩缩太胆小,顾恒修抬手让护卫出去,温声说:“昭陵自古不许结党营私,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姜映楼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却是满满的嘲讽:“顾少爷如今连功名都未曾考取,算什么结党营私?”
这话戳了顾恒修的痛处,他的脸色难看起来。
他虽然是二房的嫡子,但他爹只是五品官员,性子又颇为清傲,平日和朝中其他官员没什么来往,因此没有资格进太学院进修。
顾恒修一直觉得,连沈柏、周珏之流进了太学院都能在小小年纪考取功名,定然是因为历届科举考试的阅卷官都是太学院的人。
他这样没能进入太学院的人,想要考取功名实在是难于登天。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顾恒修直接切入正题:“姜兄今日为何要约在这里与我见面,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姜映楼笑得意味深长:“自然是有好事要说。”
好事?
顾恒修心头一跳,见姜映楼故意吊自己的胃口,按捺住激动,让人送来丰盛的酒菜,等菜上完,顾恒修吩咐其他人不要来打扰,亲自给姜映楼倒了一杯酒:“姜兄请用。”
姜映楼姿态高傲,坦然受了这杯酒,啧啧出声:“好酒!”
顾恒修又帮姜映楼满了一杯,姜映楼没急着喝,幽幽道:“明年春试,我义父会是主考官。”
顾恒修一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眼睛发亮,控制不住的问:“当真!?”
姜映楼夹了一粒油酥花生丢进嘴里咬得嘎嘣脆,冷嗤:“明日四处都会发出告示,我骗你做什么?而且你不要激动,义父虽然是主考官,但也不会偏袒于你,你若没有硬本事,也只有名落孙山的份!”
姜映楼一盆冷水泼到顾恒修头上,顾恒修压下兴奋点点头:“这是自然。”
姜映楼把顾恒修的表情尽收眼底,挑了挑眉:“不过,这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顾恒修眼眸又亮起:“姜兄此言何意?”
姜映楼终于进入正题:“听说,沈太傅独子沈柏在国公府养伤?”
沈柏眉梢微扬,舔了舔唇,没想到兜兜转转姜家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
她偏头去看顾恒舟,顾恒舟下颚紧绷,眸底卷着沉沉的风暴,没想到自己这个二弟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
顾恒修完全没有发觉自己正被姜映楼牵着鼻子走,像一条耍杂技的狗,姜映楼丢出一个球就摇头摆尾的冲过去。
沈柏在国公府养伤也不是什么辛秘的事,顾恒修如实道:“沈少爷眼下的确在国公府,而且就住在我们西院的西棱院,姜兄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姜映楼没急着回答,喝了杯子里的酒,又吃了两筷子菜,才把空杯子放到顾恒修面前,顾恒修立刻端起酒壶帮他倒酒,姜映楼这才开口:“沈柏在太学院就是个上房揭瓦的混不吝,而且还对你大哥图谋不轨,这些你都听说过吧?”
顾恒修倒酒的手一抖,醇香的酒溢出杯子,洒了一桌。
顾恒修已经猜到姜映楼想说什么,有些不安,忍不住提醒:“姜兄,他可是太傅之子。”
姜映楼被逗得笑出声来:“顾少爷,他喜欢男人,就是个被人骑的兔爷,你还是镇国公的亲侄子,我不过是提了下他的名字,你就怕成这样,若真要你做点什么,你岂不是要被吓尿?”
姜映楼的语气轻鄙,对沈柏很是不屑,活似沈柏是个可以被他随意拿捏的玩意儿。
顾恒修抿唇不敢应声,他其实也不算特别蠢,姜映楼既然当着他的面提起沈柏,就绝对不仅仅是仅此而已。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紧张,顾恒舟下颚咬得死死的,胸口怒火四窜,有对顾恒修的怒其不争,还有对姜映楼出言不逊的憎恶。
姜映楼怡然自得的吃着菜,见顾恒修越来越纠结,轻飘飘的催促:“顾少爷,天上不会掉馅饼,富贵险中求这句话你不会没有听说过吧?”
顾恒修紧紧抓着手里的酒壶,底气不足的说:“我大哥,对那位沈少爷有些不同。”
姜映楼吃菜的动作一顿,坐直身体,两眼发亮,热切地看着顾恒修:“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清冷孤高的镇国公世子竟然喜欢一个兔爷?那他在上还是在下?”
姜映楼的表情和语气都让人作呕得厉害,沈柏听他说自己还能忍,听到他说顾恒舟,火气顿时涌到天灵盖,抬脚就想踹了屏风冲过去把姜映楼胖揍一顿。
你丫才喜欢兔爷,你们全家都喜欢兔爷!
沈柏刚动作,顾恒舟就揽住她的腰,抬手掩住她的口鼻,不让她发出声音。
顾恒修也被姜映楼的话惊住,连忙否认:“我大哥是正常的,不可能喜欢兔爷,你不要乱说!”
姜映楼摸着下巴笑得一脸玩味,顾恒修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你有事就说事,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
姜映楼白了顾恒修一眼:“顾少爷一没胆量,二还和世子兄弟情深,我何必再白费口舌?”
顾恒修被激将,咬着牙回答:“谁说我没有胆量?”
姜映楼双手环胸,玩味的看着顾恒修,顾恒修手心和后背都冒出冷汗,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旦搭上姜家这条线,他就再也别想和姜家划清干系,但他更知道,没有他,还有很多人都想攀上姜家这个高枝。
他不做,多的是人为姜家做事。
顾恒修感觉自己好像站在悬崖边,往前如履薄冰,但彼岸是富贵荣华,往后虽然脚踏实地,却只剩一片荒芜。
他在大哥的阴影下活了十七年,他不要这样活一辈子,所以他要搏一把富贵荣华!
打定主意,顾恒修的眼神变得坚定,声音也平稳下来:“我既然来赴了姜兄的约,就有把握办成姜兄交代的事,姜兄不妨直说。”
姜映楼等的就是这句话,勾唇邪肆的笑起:“顾少爷能这么想就太好了,其实也没有什么难事,沈少爷生性顽劣,若是在国公府犯下一两桩错事也很正常,若是这错事离谱到能置他于死地,就再好不过了。”
顾恒舟揽着沈柏的手微微失力,姜家的人竟然想要沈柏的命!
这个小骗子是纨绔了点话多了点离经叛道了点,但与姜家完全没有任何私怨,姜家为什么要下如此毒手?
沈柏早就停止了挣扎,她对姜映楼说出来的话很意外,但意外之后又觉得很合理。
姜德安这个太尉作为三公之首,最看不惯的就是她爹这个臭书生,只要沈太傅还在教书育人,朝堂上就永远还有和姜太尉不同的政见,天底下的言论就永远不能统一。
言论不统一,底下的人就不能变成乖乖听话的傀儡,那姜家也无法一直高枕无忧。
顾恒修被吓傻了,姜映楼喝着酒吃着菜,耐心的等顾恒修慢慢消化掉这个消息。
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当朝太傅之子绝非易事,顾恒修出了一身的冷汗,不敢满口答应,只说需要时间慢慢筹划,见机行事,姜映楼很爽快地答应,毕竟校尉营的事刚出,沈柏若是马上就出了事,难免又会引起轩然大波。
后面的饭顾恒修吃得心不在焉,等姜映楼吃饱喝足,顾恒修立刻丢下碗筷和姜映楼一起离开。
确定人走了,沈柏才推开顾恒舟,气得背着手在原地打转,转了两圈还是不能消气,咬着牙恨恨的说:“他大爷的,姓姜的嘴太臭了,小爷得找麻袋套他头上黑揍一顿才行!”
沈柏说着就要跑出去雇人,腰被揽住,沈柏以为他要阻止自己,一个劲的踢蹬腿:“顾恒舟,你别拦着我,小爷今儿非把他揍成猪头不可!”
“我跟你去。”
“你说什么都不行,小爷……诶?”沈柏傻眼,“顾兄,你刚刚说什么?”
顾恒舟没吭声,揽着沈柏避开其他人偷偷下船。
姜映楼和顾恒修分开后没有急着回姜府,而是策马去了西街。
西街人不多,姜映楼又没让侍卫跟着,到了一处黑漆漆的窄巷,顾恒舟一脚将姜映楼从马上踹飞,沈柏没来得及买麻袋,正准备脱掉自己的外套罩到姜映楼头上,顾恒舟一记手刀劈在姜映楼脖子上。
姜映楼哼都没哼一声,晕死过去。
沈柏脱衣服的动作僵住,有点无奈:“顾兄,套麻袋一顿黑揍的精髓在于听被打的人猪嚎一样的痛苦哀求,你直接把人打晕就没什么乐趣了。”
顾恒舟走到巷口看着外面,温声说:“这附近人不少,他一叫会把巡夜司的人引来。”
“哦。”
沈柏点点头,后知后觉的发现顾恒舟在帮她放哨,心口一热,转身狠狠一脚踹在姜映楼身上:“让你丫骂我兔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顾兄这么高雅的人也是你能骂的吗?兔崽子,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小爷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手受着伤不能动弹,沈柏踹了一会儿就累得直喘气,顾恒舟清冷的开口:“好了,马上就到宵禁时间了,走吧。”
“好!”
沈柏应声,抓紧时间又踢了姜映楼两脚,还吐了两口口水,然后才跟着顾恒舟一起回国公府。
两人走得不快,一路上沈柏还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过半句没提顾恒修和姜映楼勾结一气要害她的事,顾恒舟绷着脸,一句话也不回应她了。
月光很亮,轻柔的笼在他身上,有点清凉,但他周身的气息更凉,像块永远都不会融化的冰,沈柏不喜欢他这样,快走两步拦在他面前:“顾兄,你是不是不想回国公府了?”
顾恒舟掀眸看着她,眸子也冷,生硬的说:“没有。”
沈柏不依不饶:“那顾兄在生什么气?”
沈柏表情执拗,好像顾恒舟不说个一二三四出来,她就不会罢休。
明明是顾家的人联合姜家的人要算计甚至是谋害她的性命,她却一点也不在意,反而担心他会不会生气。
那天她受伤回太傅府的时候,她也只关心他会不会因为沈太傅的话生气,就连之前在校尉营,他迁怒她,说校尉营的人不是她的筹码,她没有因此和他生分。
她好像什么脾气都没有,也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只在乎他的感受。
顾恒舟心底有点沉,他认真的看着沈柏,问:“他们要害的人是你,你不生气吗?”
沈柏愣了一下,理所当然的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他们又不是我什么人,对我好或者不好都是他们的事,而且我又不是傻子,他们想害我说不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可不会看在顾兄的面子上手下留情的。”
沈柏的语气相当自信,好像不管别人给她下什么样的绊子,她都能从容应对。
顾恒舟直直的望进沈柏眸底:“顾恒修是我弟弟,你就不怕我偏袒他对你不利?”
沈柏弯眸,眸底是全然的信赖:“顾兄,你不会是那样的人。”
顾恒舟不知道沈柏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他不是表面上那样一身正气,他护短,也会出尔反尔,在赵定远的人差点杀掉瞎猴子的时候,他也有过当众翻脸的念头。
他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为了他想守护的东西,他甚至也会不择手段。
可有一个人,卸下所有防备,毫无缘由的信任着他,觉得他和一切阴暗面都不会扯上关联,看着这双眸子,他没办法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甚至下意识的想要压制住那些蠢蠢欲动的暗黑想法,如她所愿做个光明正直的人。
喉咙微干,顾恒舟垂眸,低声答应:“嗯,我不是那样的人。”
说完绕过沈柏继续往前走,沈柏什么都不知道,跟屁虫一样跟在顾恒舟身后:“顾兄,今晚我们不算坐过花船,下次有机会再陪我好好坐一回好不好?”
“好。”
“瀚上京里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下次你若是休沐无事,我再带你去玩好吗?”
“好。”
“还有还有……”
“都好。”
顾恒舟突然变得异常的好说话,沈柏一路笑得停不下来,恨不得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才好。
回到国公府已经过了宵禁时间,门房留着门,一见顾恒舟连忙站起来:“世子、沈少爷你们可算回来了,二老爷一直等着世子还没睡呢。”
顾恒舟和沈柏突然被传召进宫,出来以后也没传个信回家,顾淮谨自然会担心得睡不着,顾恒舟微微低头对沈柏说:“我去见二叔就好,你先回去吧。”
沈柏还沉浸在之前的高兴中,笑得合不拢嘴:“那我就先回去了,顾兄跟顾二叔聊完也早点休息吧。”
顾恒舟说:“好。”
今天晚上顾恒舟应了很多声好,每一声好都像是糖罐里刚捞出来的蜜饯,甜到沈柏心里去了。
沈柏哼着小曲儿唱着歌回到西棱院,一进门不期然看见顾恒修拎着一包东西站在门口,正和李杉大眼瞪小眼。
脸上笑意顿消,沈柏绷着脸背着手走到顾恒修面前,若无其事的问:“这个时辰了,二少爷怎么会在这里,找我有事吗?”
顾恒修有些失魂落魄,听见沈柏的声音回过神来,连忙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沈柏:“听说柏弟喜欢吃福宝斋的核桃酥,今日路过顺便带了一点,柏弟白日无聊可当零嘴吃。”
柏弟?跟你很熟吗,就称兄道弟的。
沈柏暗骂,面上刻意浮起欣喜,从善如流的改口:“修哥真好,那我就不客气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绝不推辞。”
沈柏说着接过那包核桃酥,当着顾恒修的面打开吃了一大口,她相信顾恒修还不至于蠢到亲自买了糕点在里面下毒来害人。
顾恒修心里藏着事,见沈柏毫无防备就吃了糕点,脸色发白,眼底闪过慌乱,故作镇定的说:“时辰不早了,柏弟早点休息,我也先回去了。”说完落荒而逃。
李杉看出顾恒修的异样,伸手拿走沈柏手里那包糕点,沈柏咽下嘴里的东西,懒洋洋的开口:“没毒,不用试了,明日帮我把它吃完。”
李杉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天以后,顾恒修跟沈柏说话的频率高起来,基本都是打着讨论课业的旗号给沈柏送好吃的好玩的,沈柏来者不拒,全都照单收下,不过顾恒修一旦提出想和沈柏出门游玩,沈柏就以手痛为借口拒绝。
期间沈孺修又让人给沈柏送了两次钱,沈柏把钱收了,一句话也没回给她爹。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秋猎的日子,沈柏左手的伤已经结痂脱落,右臂的箭伤也好了八成,不过还不能太用力。
赵珩钦点了秋猎随行的人员,沈柏和顾恒舟都在其中,顾恒修和顾恒决没有资格参加,一起跪接了圣旨,等传旨的公公一走,顾恒决便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
叶晚玉对这虽然没什么意外还是有些失望,强撑着笑给顾恒舟和沈柏收拾包裹。
秋猎不同一般,赵珩带了两个贵妃,四个皇子,三公及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带着家眷同行,加上随行的医馆、宫人、婢女,浩浩荡荡得有上百人。
猎场在远郊,来回各要消耗一天,正式狩猎五天,一共七天,现在天气热,至少要带三套换洗的衣物,顾恒舟还要亲自进猎场,叶晚玉又特意准备了一包袱外伤药,顾恒舟嫌累赘不肯带,沈柏全都塞进自己的包袱里。
周德山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但后面的骑兵训练基本都是顾恒舟在做,顾恒舟先要和周德山带着这些骑兵和禁卫军一起随行,沈柏不能和他一起,临行前一天晚上一直赖在荆滕院不肯走。
“顾兄,往年秋猎你都是最好的,但我听说今年猎场设在密林,林子里生禽猛兽很多,你莫要为了争第一就只身犯险,若是受了伤就得不偿失了。”
顾恒舟用帕子仔仔细细擦自己的弓弩,淡淡的应了一声嗯,沈柏还是觉得不放心,忍不住恳求:“顾兄,要不你跟陛下说说让我也参加吧,我不争名次,就跟在你后边帮你捡猎物行吗?”
顾三顾四在帮顾恒舟检查箭镞,听见沈柏这话,顾三忍不住冷嗤一声:“沈少爷,就你这身手,麻烦你不要给殿下添乱了好吗?”
沈柏现在也恼恨自己身手不好,她要是能重活得再早一点,一定每天勤加操练,绝不拖顾恒舟的后腿。
在大是大非面前,顾恒舟的原则性是很强的,沈柏知道自己不能跟着去,只能软着声要求:“顾兄,无论遇到什么情况,请你一定要以自己的安全为先,要是你有个好歹,我就活不了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顾恒舟停下手里的动作,掀眸看向沈柏,沈柏立刻竖起三指发誓:“顾兄,我是认真的,要是你出了意外,我就不活了,让我们沈家的香火断在我这里。”
顾恒舟锋眉紧蹙:“没事少瞎想,盼我点好。”
沈柏说:“哦。”
沈柏做了一晚上噩梦,第二天天没亮就跑荆滕院去了。
顾恒舟早就醒了,顾三伺候他洗漱,顾四帮他穿上银甲。
银甲是内务府新制的,上身是紧实替身的鱼鳞状银甲,下面是莲花形状的下摆,肩肘和膝盖都有青面獠牙的护具防护,背后还有一件海棠色披风。
简单用过早膳,顾恒舟穿着银甲大步走出来,清润的晨曦柔和的洒下,银甲折射出微冷的亮光,顾恒舟浑身的气势变得冷锐,已隐隐有了多年后的镇安大统领风范,沈柏蹲在院门口看着顾恒舟,一时忘了动弹。
她来得太早,还没洗漱,一头乌发睡得乱蓬蓬的,蹲在院门口莫名像一条看家护院的小狗。
顾恒舟没想到沈柏会起得这么早,眼底闪过惊诧,大步走到沈柏面前,低头睨着她:“蹲着这儿做什么?”
沈柏仰头笑得像个傻子:“没什么,我就是想祝顾兄秋猎顺利,夺得头彩。”
顾恒舟的胜负欲没那么强,越过她就要走,走出几步又回头看着她:“秋猎非同寻常,好好待在太傅身边,莫要乱跑。”
他要忙的事很多,到时不一定能顾得上她。
惶惶不安了一夜的心被注入力量,沈柏站起来,活力十足的说:“顾兄放心,我绝对不给你惹麻烦!”
沈柏送顾恒舟去了大门口,周德山已经领着校尉营的骑兵等在外面,猎云被牵出来,马头上也戴着银制马面,威风凛凛。
顾恒舟翻身上马,举剑高呼:“出发!”
所有人马整整齐齐朝皇宫方向进发。
等整个队伍绕过转角消失不见,沈柏才转身回到西棱院让李杉帮她束发整冠,准备出门的时候,顾恒修又来了,拿了一包香薰给沈柏:“秋猎要在郊外扎营,这个季节蚊虫很多,我特意让人寻了熏香,柏弟可以拿去点上,也好睡个好觉。”
随行的医官都会准备驱蚊虫的熏香,顾恒修就算没参加过秋猎也该听说过的,不过沈柏没有戳穿,笑盈盈的接过那包熏香:“修哥想得真周到,这份恩情我记下啦。”
当着顾恒修的面,沈柏妥善的把熏香放进怀里,又热络的寒暄了,沈柏带着李杉出门,太傅府的马车刚好到门口,沈柏直接跨上马车,掀帘进去,沈孺修穿着藏青色绣鹤羽朝服端坐在里面,庄严凝重,沈柏却一眼看见他的鬓角多了几根刺眼的银丝。
放下帘子,沈柏坐下,一言不发。
马车先到宫门口和赵珩的仪仗汇合,沈柏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两边都是黑沉沉的拿着长戟的禁卫军,前后都望不到头,也看不到顾恒舟在哪儿。
队伍很快向前驶去,巡夜司的官兵事先清了道,城里的百姓只敢在道路两边看看热闹,出了城,车马驶得快了些,扬起一路尘嚣。
离猎场还早,沈柏没心情看车外的风景,靠着马车壁闭目养神。
中午队伍停下整休,沈柏也跟着下车活动腿脚,队伍最前方有人生了火,给陛下、贵妃和几位皇子煮热食,其他人都是吃自己带的干粮。
沈柏啃着叶晚玉准备的糕点四处张望,想看看顾恒舟到底在哪儿,一路都没说话的沈孺修突然开口:“别看了,在最前面,不是你一个小小的探花郎能去的地方。”
沈柏走到沈孺修身边蹲下,压低声音问:“爹,你是不是想骗我,只要我爬得够高,就能离他越近啊?”
问完不等沈孺修回答,沈柏先低低的笑出声来:“爹,这种谎话我已经信过一回,你骗不到我了。”
她曾很努力很努力的往上爬,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只从别人口中听到一句他的死讯。
没有尸首,没有灵柩,什么都没有。
傍晚的时候,队伍到达猎场,所有车马按照禁卫军的安排停好,沈柏下车的时候正好看见顾恒舟带着那支骑兵正在扎营。
这些事本来应该让禁卫军做的,毕竟每年秋猎都有禁卫军随行,他们经验丰富,不容易出乱子,而且手脚麻利,但陛下存了心想考验这支骑兵的能耐,这些事便落到他们身上。
顾恒舟收了披风,只穿着银甲和其他将士一起干活,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地上却还是蒸腾的热气,沈柏看到亮晶晶的汗水顺着顾恒舟冷硬的下巴滑到微微凸起的喉咙,自己也跟着渴起来。
沈柏收回目光,带着李杉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声道:“让后勤给世子和那些骑兵准备绿豆粥解暑。”
没想到沈柏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李杉诧异的睁大眼睛,沈柏面色微沉:“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这对你背后的主子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李杉抿着唇走了,很快又回来,一炷香后,营帐全部扎好,赵珩和几个皇子的营帐要大一些,都在一处挨着,与大臣的营帐分开,其他人的营帐都是按照品阶分布,品阶越高,离陛下和皇子们的营帐越近。
沈柏跟着沈孺修去找营帐的时候,看见负责后勤的官员抬了一大锅绿豆汤叫顾恒舟他们去喝,眉梢微扬。
沈孺修是正二品官员,仅次三公,营帐在御史大夫后边,隔着两个营帐,沈柏看见姜德安的营帐前面站了个穿着杏色绣金叶海棠的少女,已有徐徐的夜风浮动,少女覆着薄纱,乌发和裙摆飞扬,在如血的夕阳映衬下,美得如同一幅画。
这次秋猎姜德安没带姜映楼来,而是带了嫡女姜琴瑟,看这样子,他多半是想让姜琴瑟从这几位皇子中选一个做皇子妃。
沈柏多看了一眼,矮身进了自己的营帐。
沈柏的营帐在沈孺修的营帐旁边,里面铺了厚实的布毯,摆着一张矮床,上面还有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一套茶具,沈柏摸了一下,茶还是热的。
沈柏把包袱放到床里面,倒了杯热茶喝了一口,脑子里慢慢梳理着所有人的营帐分布情况,计算着她现在和顾恒舟之间的距离。
原本沈柏还想着等所有人都睡着了再偷偷去找顾恒舟,晚饭时候,孙越海却来营帐让沈柏去御前陪赵珩吃饭。
沈柏跟着孙越海一起过去,随行的宫人已经在营地前面的草坪上摆上长桌,呈上美食珍馐,赵珩和两位贵妃坐在上首的位置,四位皇子按照长幼分坐左右,顾恒舟坐在三皇子旁边,对面还剩了一个位置,明显是留给沈柏的。
沈柏没敢多看,走过去端端正正的跪下行礼:“沈柏叩见陛下、贵妃娘娘,给诸位皇子请安,给世子殿下请安!”
赵珩还记挂着之前跟沈柏吃饭的趣味,随意道:“起来吧,朕就是觉得跟他们一起吃饭太拘束了,你别拘着,像之前那样便好。”
沈柏应道:“是!”
起身走到自己的位置,刚坐下,一个戏谑的声音便响起:“在太学院便听说沈少爷逗趣的功夫一流,能逗得父皇捧腹大笑,本皇子与三位皇兄都很是好奇,今日沈少爷不如先逗我笑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