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耀东是怕她一个人在屋里出意外才不放心推门进来的。
睡房里安静得,连呼吸声稍微大点都清晰可闻,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像是个没有灵魂的雕像。
他从没见如此反常的季惟,他觉得有些害怕,总有种迟早有一天,她也会离开的感觉,以至于他的声线都微微有些发颤,“姑姑……”
老半天季惟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她就跟完全没有任何事发生过一样,平静的冲着他笑,“咋了?”
“我,你还好吗?”
“你才不好呢,神神叨叨的你到底想干啥!”季惟抬手就是一记脑门栗。
她越是表现得正常,贺耀东就越不安,眼睛一直往她手腕上瞟,那只小小的布口袋是他亲自系上去的,可是这会儿上面空空如也,“姑姑你,你看到里面的东西了吗?”
果然是他!
也为难这么个藏不住的话人憋了这么久。
“看啥里面的东西,我啥也没看到,走吧,咱回生产队吧。”
“回生产队?”贺耀东愈发摸不着头脑,昨天还要死要活的非要把人找见,这咋睡一觉起来就跟完全失忆了一样,不仅不找人了,还要回生产队,就算心态再好,也不可能完全跟个没事人一样吧,装他都装不出来!
“听不懂还是咋地,回生产队这四个字很难理解吗?”季惟横了他一眼,起身收拾东西。
她在小院住的时间有限,又不十分爱置办东西,除了几身替换的衣裳和一套护肤品,基本也没啥别的,以前只觉得轻省,现在看来,却真像是个过客。
季惟自嘲的笑笑,把东西打包好。
“我帮你拿。”贺耀东主动拎过去。
不管姑姑是真的还是装的,反正她不提庄呈昀了这就是好事,他以后会加倍的对姑姑好,直到她彻底忘记那个人。
“钥匙你拿去给刘队长,让他转交给小常。”小院的钥匙,季惟一把都没拿,只把主屋和大门的交给贺耀东。
关键时刻,贺耀东反而比她犹豫,“给刘队长干啥,要不你还是自己先收着吧,万一,万一想回来住了……”
“没有万一,去吧,等会儿再去厂里跟郭老头知会一声,都别找了,二道贩子们一人这两天拿货的,全都让利百分之五,就算是给大伙儿的辛苦钱,我速度慢,就先出发了。”
按说刘队长今早去几个嫌疑人家里做过调查后就会给她回话,但是并没有,可见是没有必要,更或者说,他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
季惟现在哪儿也不想去,啥也不想干,她就想回家,回到爹娘哥哥的怀抱,一家人高高兴兴的。
至于庄呈昀,权当是做了个梦吧。
小两口一直同进同出,以前没公开关系的时候女婿都巴巴的往队里凑,这趟回县城没几天,闺女就回来了,还是一个人回来的,陈翠莲高兴之余不免有些担心,站院门口好一番张望,“女婿呢,咋没瞧见人?你俩拌嘴了?”
嫁出去的闺女回娘家,无非就是两种情况,要是就是想家了,回来看看老爹老娘,要是就是两口子吵架了。
郭淑芬最怕的就是后面这种情况,女婿看着是怵人,但其实脾气是真的好,满大队也找不出比他们家女婿脾气好模样好的,可千万别把人气坏了。
“娘你说啥呢,我俩咋可能拌嘴,首都那边有点事需要阿昀回去一趟,我一个人在县城反正也没啥事,这不就回来了。”季惟停好自行车,乐乐呵呵的挽着陈翠莲胳膊,“咋,娘你现在有了女婿不要闺女了?我才是你亲生的呢。”
“你这孩子,啥亲生的野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在娘心目中,你是亲闺女,女婿就是亲儿子,都一样。”只要小两口太太平平的,陈翠莲就放心了。
外面天色已经擦黑,她这儿也正刚生火准备做晚饭,忙招呼了季惟进屋。
季惟看到锅里煮的东西,又忍不住一阵抱怨,“娘你干啥呢,我俩不在你就吃糠咽菜的,你们这日子是打算就这么每天熬着吗,那我挣钱还有啥意义。”
万年不变的碴子粥贴饼子,不用想知道他们今晚的配菜就只有一个——老咸菜。
“没有的事,这是最近家里顿顿吃肉,我怕你爹他们腻着,才特地给做的换换口味,不信你问他们去。”陈翠莲面不红心不跳的扯着谎,扯得郭满仓一个劲的冷笑。
倒是顿顿吃肉了,前两天刚熬了油,每天熬大白菜的时候往里面搁上三五块的油渣,可不就是顿顿有肉!
越有钱越抠门,别以为他不知道闺女现在每个月给多少伙食费,他都不稀得戳穿她,有时候都怀疑她跟他们家那一毛不拔的妹子才是亲姐俩儿!
“猫头鹰上身了你,少在那阴阳怪气的笑,身在福中不知福,别说往年,就现在你上生产队里去瞧瞧,有几户人家得伙食赶得上咱家的!”陈翠莲絮絮叨叨的念着,解下系在腰间的一大串钥匙,开了菜橱的门,“晚上给包油渣白菜馅的饺子,管够!”
“我就不吃了,娘你多包点,贺耀东等会儿来来蹭饭,我还给徐奶端两碗去,听说前两天她已经出院了,我还没去看过呢。”季惟打了盆温水回屋,洗了个澡,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总算觉得身上清爽了些,这两天她连洗脸都是胡乱一捧清水对付的。
她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屋里,尽管已经非常的努力的遏制自己,但脑子还是不由自主的庄呈昀身上拐,回想起跟他在这间屋子里的点点滴滴,眼眶不禁有些发热。
说来也是可笑,不管当时的她如何挑逗,他忍得有多辛苦,他们俩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进入到下一步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早有打算,所以好心给她留了个清白之身。
“姑姑。”贺耀东在外面小心翼翼的敲着门。
其实他早就回来了,办完季惟交代的事后,他特地抄小路回的公社,都快把自行车骑得起飞,来郭家之前,他回了趟家拿衣裳,还专门去了趟厂里,顺子他们仨嘴上也能没个把门的,他得提前去打好预防针。
季惟吸吸鼻子,肩头披着条干毛巾从屋里出来,“吃饭吧,吃好了就赶紧回去休息休息,明年的高考可是一场硬仗,你又要打理厂里的事又要复习,得好好珍惜时间。”
贺耀东却把行李往郭大米屋里送,“我已经跟大米说好了,以后我跟他住一屋,这样遇上不懂的也方便问你。”
季惟哪会不知道他是咋想的,不就是担心她会想不开嘛,只可惜她不是那样的人,就算再难过,做错事的又不是她,她犯不着拿别人的错过惩罚自己,非但不会,她还一定会比以前活得更用力,让每个人都知道她过得很好!
陈翠莲已经帮他把饺子装好,满满的两大碗。
在自家人眼里,她或许是节俭过头,但对待队里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她是一点都不小气。
除了饺子,她还多给装了一小碗白花花的猪油。
大病初愈的人得顿顿都有油腥才好得快,徐家一没肉票二没钱,肯定没地方找油。
其实去探望还是次要的,季惟主要就是想把杨山杏托她捎的钱给人送去。
那丫头恩怨分明的很,虽然跟徐柱子的感情无疾而终,但她一直觉得都是因为她娘才导致徐奶从炕上摔下来,差点把命都送了!
她们家得承担这个责任,她就得掏这医疗费。
只是刚上班没多久,她自己在县城还得吃喝,她把自己那点家底全掏出来了也才凑了个三四十块,只能又跟季惟借了些凑了个整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