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白雪飘摇。道禅头戴雪毡帽,身穿貂皮袄,手中掂着酒葫芦,酒葫芦用毛皮包裹,自己喝了一口,刚忙又塞进皮袄中。幸亏自己在北境生活过三年,早就知道这个月份北方已是雪季。道禅自然不是来到北方“忆苦思甜”。他要找名册上的第一个人。
“半愣子,又在坑小爷。”道禅吐了一口唾沫。按慕容亦温名册中所写,他现在理应身处一个小镇才对。但是现在这个小镇已经变成一个空城。踩在一根被火烧焦的断木上,他眼神凌厉。
这并不能怪慕容亦温,道禅知道。经过三年北征,虽然北蛮被打的七零八落,四处逃窜。可北蛮却仍然尚存一息。如今又是寒冬,北蛮余孽四处作恶,这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只因一伙二三十众的蛮子,就要出兵征讨。
况且,大雪连降月许。那些北蛮原是以游牧为生,现在无了口粮,为求活命,已然被逼入绝境。恶人并不危险,危险的是被逼入绝境的恶人。现在的北莽亦是如此。他们可是马背上的民族,当家园被大奉朝军队踏平,现在又入寒冬,这群尚且安分的民资就变成了一群四处游猎的野狼,饥肠辘辘,没什么可以挡住他们。而生活在边疆的这些南人就成了一群待宰的羔羊,只能沦落到如此的下场。
四处望去,血腥味还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想来这件事发生没有两日,顺着雪中的血迹,还能追的上。
道禅扯扯衣服,遮住口鼻,抵御刺骨的寒风。他蹲下身,扒开白雪,然后朝一个方向望去,埋头前行。
而在另一头,一群蛮子正驱赶着一群奴隶向前赶路。看衣着打扮,那些奴隶正是一帮南人,众人狼狈不堪,仿佛牲畜。
一个男子,身穿白袍,看到正在哭号的小娃娃,他走到其身边,将孩子抱起。夜色将近,在黑夜中迎着风雪前行是危险且愚蠢的事情,这群莽人可是知道其中的利弊。他们就地生起篝火,将南人全都用绳索绑住双手,像看管羊群一般看管着。
而道禅不得不冒着风险,在雪夜中继续前行,他需要赶上这群北蛮,找到那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南人。
好在风雪渐渐变小,望向远处,已经隐约看到火光,还有那群喝酒庆祝的蛮人。做了多年的刺客,道禅已经对隐匿前行驾轻就熟。他伏在一棵雪松后,闭上双眼,听声识人,估摸着蛮人的数量。
“十九,还不算多,若是没什么高手。应该不难对付。就怕他们狗急跳墙,杀人威胁,算了,也不会就那么碰巧要杀了我找的人。”道禅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这是鲁尺规送给他的,虽然还没用过,但是看它冒着的寒光,道禅知道此刀锋利异常。
半蹲在雪地中,尽量放慢步伐,看着眼前已经醉醺醺的蛮人,摇着头:“这还望风呢?是风望你吧。”道禅一个翻滚,来到蛮人身前,一刀插进他的脖子,下手干净利落。莽人瞪着双眼,想要喊叫,可喉咙中腥甜的鲜血,让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道禅抱住蛮人,缓缓将他放下,抽出匕首,在蛮人的皮袄上擦了擦:“这把匕首果然好使。”
旁边有一喝醉的蛮人,拔下裤子正在小解,道禅藏在树后,拿起被自己杀死的莽人的手臂挥了两下,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那个蛮人看向这里,大笑着走了过来。当他蹲下身,道禅对他咧嘴一笑,挥动匕首,了结他的性命。
“看来要比预想更容易。”他站起身,自己已经杀了两人。虽然他下手迅疾小心,但仍未被发觉,说明这群莽人中没有高境界的武夫,道禅伸伸懒腰:“既然如此,小爷也就不用偷偷摸摸的啦。”
他扶了扶自己的帽子,然后大喊一声:“蛮子们,小爷要杀人了!”
雪松上,枝头抖动一下,堆积的白雪掉落下来。惊得蛮人纷纷拿起马刀向道禅这边围了过来。道禅嘿嘿一笑,向前奔跑着,随手抓了一把雪,洒向前面的五个北蛮,趁蛮人眯眼之际,一刀割破五人的喉咙。
道禅向后翻滚,躲过几支白羽。腾到空中,双脚在树干上一蹬,冲向另一旁的几人,在北蛮惊愕的目光中,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一脚踢飞蛮人的脑袋,脑袋就像一个血红的绣球,在空中翻滚,飞到另一个人蛮人手中。
“好看吗?”
北蛮看着手中的“绣球”,惊骇不已,一抬头,看见道禅正面带微笑,对他说道。随即他大叫着举刀就砍,道禅握住他的手,横臂一挥,莽人捂着喉咙,倒在地上。道禅拿起那人掉落的马刀,轻轻托起,眼神一撇,马刀在空中飞舞,一道道血花绽放白雪之上,所有北蛮全部倒地。
道禅拍拍身上的花雪:“痛快。”
而远处的南人虽然听到打杀的声响,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个个担惊受怕,瑟瑟发抖,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招来杀身之祸。这是一群被恐惧支配的羔羊,即使面对死亡的危险,也只会引颈待割。
道禅缓缓走到他们身前,看着这群惊疑的南人。摇摇头,若是他,刚才早就设法逃命去了,怎会毫无作为,乖乖等死?
道禅说道:“我找南屏风。”
人群无人应答,道禅叹了一口气:“难道是已经被杀了?”
道禅略一思量,然后手拿马刀,指向人群:“南屏风,如果你想要这群人给你陪葬的话,那我就如你所愿。”
他缓缓走到一个孩子面前,那个孩子盯着道禅,吓得哇哇大哭。
“住手。”那个抱着孩子的男子站起身。
道禅瞅了一眼男子:“你就是南屏风?”
“口说无凭,我需要一点凭证。”道禅盯着男子,用马刀挑起哭泣孩子的下巴。
男子对道禅心存防范之心,但是看到那个幼童,他低声说道:“我曾在尚药局任过事。”
道禅很满意地点点头,他咧嘴一笑:“早说不就完事了嘛,还得让我扮恶人。”他一挥刀。
南屏风心中一紧,急忙大喊:“不要。”
道禅斩断一个南人手脚上的麻绳,他看向惊怒的南屏风,提着刀:“要不你来?”
南屏风原以为道禅要举刀杀人,没想到是给他们松绑,脸色这才恢复平静:“不用。”
道禅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将麻绳一一斩断,这才对那群南人说道:“现在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而你,要跟我走。”道禅指着南屏风。
那群南人急忙拜谢道禅:“多谢少侠出手相救,多谢少侠出手相救。”
道禅挠着头,他只是来找南屏风,救了其他人只不过是顺手而为,但是也仅此而已,道禅可不会做什么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南屏风穿过人群,走到道禅身旁坐了下来。道禅坐在篝火旁,刚要开口问南屏风,可看到那群南人竟然无一人离开,道禅歪着头说道:“我说诸位,麻烦您移个驾,我这有事要和这人聊,不希望有人在一旁打扰。”
南屏风看了一眼众人,他对道禅说道:“现在已经深夜,虽然风雪渐小,小镇被毁,你觉得他们现在又能何地可去?”
“我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他们如何与我无关。”道禅感到头疼。他跑到冰天雪地的北境,可不是来救人做大侠的。若不是因为南屏风,怕不是自己也没那个闲心来救这帮人。他要找的是南屏风,仅此而已。
“我知道今日早晚要来,无论阁下是来杀我,还是来问我当年之事,悉听尊便,但阁下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我要是不答应呢?南屏风,你现在的处境,可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本钱。”道禅嗤笑一声。
南屏风点点头,却说道:“阁下说的没错。但是阁下若不答应,那么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就不怕我把他们全杀光?”道禅指着那帮南人。
南屏风摇摇头:“若是不担心他们的性命,我又怎会多此一举。可就算阁下不杀他们,途中再遇蛮子,他们一样会死。与其这样,还不如我和阁下谈一下。”
“看来我真的变成做善事的了,说吧,什么条件。”
“向东有一座小镇,你=阁下只要护送这些人安全到达那里,事后,想要如何处置我,皆听阁下安排。”
“有多远?”
“三十里。”
“成交。不过我还是提醒一句,以免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如果你想逃,又或者来个什么服毒自尽的把戏。尽管一试,看得出来,你很在乎这些人的安危,虽然我这人不喜欢杀人,但是如果有必要,我也会杀那么一两个。”
南屏风坐在火堆旁:“阁下大可放心,既然阁下已经答应在下的要求,那么就算是死,也得等到这些百姓全部安全到达城镇之后。”
道禅很满意地点点头,对着那帮南人喊道:“你们所有人都过来,刚才我与此人的谈话,你们应该已经听到了,都好生待着,我明日会护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
看着道禅,他们别无选择,但是忌惮刚才道禅的话,只好围在其他火堆旁,不敢出言顶撞。众人原本把道禅当成一个义士,现在却知,道禅并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反而可能一时暴怒,取了他们的性命,一个个不敢靠近。
唯有那个幼童走了过来,拍拍道禅。
“我很吓人的。”道禅冲娃娃做了一个鬼脸,那孩子咯咯咯直笑,伸手将一个竹蜻蜓放在道禅的手中,然后小跑着回到人群中。
南屏风看着道禅,微微一笑。
道禅盯着手中的竹蜻蜓,对南屏风说道:“不要以为我这样就不敢杀人,刚才的话可并不是编出来吓唬人的。”
“阁下仅一人轻而易举便将四手之数的北蛮杀的干干净净,想来也不是在说笑。倘若阁下真的现在杀人,在下也会一心求死,这也不是玩笑,更不是吓唬阁下。”
“你难道不怕我杀了他们?”道禅看着篝火,面色平静。
南屏风笑道:“在下身为大夫,只需采药医病,不能救人。正所谓是药三分毒,一人得病,我若医治,必定用药,虽治好他的病,但也给他下了毒,不定哪日再病,便是因吃我药。可是我若不医,那他可能久病缠身,命不保矣。所以在下医是不医?”
道禅笑了一声:“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大夫。”
“让阁下见笑了。况且在下只是大夫,肉眼凡胎而已,又不是庙里供奉的神明。在下能够医治一人,百人,千人,可终医治不了天下人。这便是人力有穷时。有医患来寻,在下便对症下药,为其医治。在下遇见患病之人,便为其医治。拯救所有人不是在下的职责所在,拯救所有人的一生更不是在下的职责所在。在下能做的只有在力所能及之内尽力去救更多的人,仅此而已。正如眼下,对于这些百姓,在下为其与阁下谈了条件,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不管阁下是杀人还是放人,那都是阁下的事情,这些人的天命。在下问心无愧。所以,这些人是生还是死,那不是在下需要考虑的事,而是阁下。”
看着南屏风指向自己,道禅说道:“这话可不像一个大夫该说的。不过照你所说,那我还真是不能动手杀人了,否则可真是背上莫大的罪孽喽。”
“在下早已经不是大夫,虽然还是在医病救人,可已经再无颜面自称大夫。”南屏风苦笑一声。
“好吧。”
“况且……”
听到南屏风欲言又止,道禅问道:“况且什么?”
“况且阁下又不会真的杀了这些人,不是吗?”
道禅只是笑了笑,并未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