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吧？”孟超的声音有些敷衍。

    “不用‘吧’，当然是了！”

    吕丝雅伸出缀满了羽毛和花朵的手臂，在孟超肩膀上用力按了按，加强语气道，“现在想想，我们在龙城过的生活，实在太罪恶了，整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满脑子想得不是如何修炼，强化自身的力量；就是如何扩充势力，赚取我们根本花不完的钱。

    “就连和怪兽厮杀，扪心自问，难道真是为了所谓的‘人类文明’么，还不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那就好像，我们被某种神秘力量控制，不知不觉沦为它的奴隶，根本不是我们自己。

    “可惜，那时候的我，深陷罪恶而不自知，对这种充满竞争，欺骗和厮杀的日子甘之如饴。

    “幸好，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我原本可以忍受黑暗，只要我始终不曾见过光明’。

    “桃源镇就是光明！

    “来到这里，我才认识到生活完全可以是另外一种样子，可以是人人平等，宁静祥和，无忧无虑，可以不需要用欺骗和竞争，不需要像是有无形的鞭子在后面抽打一样，拼了命往前冲刺，可以停下来深吸一口气，毫无任何目的和使命感，只是欣赏四周，怎么看都看不够的风景。

    “直到此刻，我才感觉到自己是真正的活着，而过去在龙城挣扎的吕丝雅，纯粹是名利和野心的地狱中，一具身不由己的傀儡尸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当然要将自己的亲身感受说给所有同伴听，拉他们一起脱离苦海了。

    “孟超，你是我最志同道合的战友，相信我在龙城被野心之火催生的痛苦、焦躁和烦恼，你也一样不少，但既然我们已经来到了真正的光明天堂，无忧无虑的桃花源，就应该摒弃过往的一切，迎来全新的生命了！”

    她再次上前，和孟超热情拥抱。

    或许是她真的脱胎换骨，焕然一新的缘故，孟超感觉她的体温比往常稍微高了一点点，身体也变得更柔软了。

    孟超原本以为，她会借助拥抱，给自己一些提示。

    比如偷偷在自己腰眼上掐一把什么的。

    但什么都没有，这只是一个热情似火，最真诚和纯粹的拥抱。

    “算了，我知道你才刚刚苏醒没多久，脑筋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也很正常，等你在收获节上，得到‘智慧树’的点化，你就会明白我说的道理，现在，你只需要相信我——无条件相信我就好。”吕丝雅微笑着对孟超说。

    又扭头对古灵道，“古灵妹妹，时候不早了，我们一起去收获仪式吧！”

    “太好了！”

    现在的吕丝雅，可是比身为“女王蜂”时，野心勃勃的她，要讨人喜欢得多。

    古灵看上去就很喜欢这位知心大姐姐，上前牵着吕丝雅的手，蹦蹦跳跳向前走。

    四岔路口的秩序已经恢复，所有人潮和兽潮，都朝同一方向涌动。

    那里似乎是这座卫星城镇的中心，高楼最密集的地方。

    孟超一路观察，却发现越靠近城镇中心，建筑的崩塌和损毁程度就越严重。

    绝大部分崩塌建筑，都被花海和绿潮覆盖得严严实实，恍若一座座美轮美奂的坟包。

    残垣断壁之间的缝隙，则沦为了怪兽的巢穴。

    大量梦魇凶兽和地狱凶兽在其中进进出出，豺狼当道，虎豹横行，兽眼中透露出近似人类的光芒，神气活现的样子，俨然以这座城镇的主人而自居。

    孟超还看到一些人类，正在为怪兽服务。

    一头暴君猛犸半眯着眼睛，非常舒服地躺在地上。

    七八名人类手持特制的工具，就像是特大号的木梳和痒痒挠，为它梳理毛发间的虱子和跳蚤，并帮它松弛血肉，活络筋骨。

    看它享受到长鼻一甩一甩，哼哼唧唧的样子，孟超生出本能的呕吐感。

    眼前这一幕，简直比看到暴君猛犸用战争践踏，活活踩死七八名人类，更令人感到羞耻和厌恶。

    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硬生生遏制住抽出金牙血魄刀的冲动。

    感知到他微妙的杀意，吕丝雅用余光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插在他和暴君猛犸之间，阻断了他的视线。

    “多么美好的画面，人类为暴君猛犸抓跳蚤和挠痒痒，暴君猛犸也可以为人类出力，辛苦耕耘，让灵化植物结出更多的硕果。”

    吕丝雅微笑道，“这样的互利互惠，岂不是比我们过去一见面就要拼个你死我活，要好得多？

    “收获仪式快开始了，前面就是智慧树，我们快走吧！”

    她抓住孟超按着金牙血魄刀的手腕，拽着他一路向前。

    拐过下一个路口，一股，不，是一百股浓烈的异香，如潮水般撞进孟超的鼻腔。

    “这是——”

    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以及比人潮更雄伟和瑰丽百倍的建筑群，孟超大吃一惊。

    这里应该是地球时代，龙城大力开发的高新科技产业区的中心。

    依托两座高度超过三百米，如同“双子星”般的地标建筑，四周是几十座一两百米的高楼，众星捧月地构成了一座大广场。

    可惜绝大部分建筑都从中断裂，崩塌成了坟包和墓碑。

    愈发显出两座孤零零的“双子星”的高耸入云。

    但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这对“双子星”亦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们的内部结构早已破坏殆尽，只剩下空空如也的外壳仍旧勉强矗立。

    与其说是两栋摩天楼，不如说是两座摇摇欲坠的大烟囱。

    唯一支撑他们不像周围建筑那样崩塌的东西，就是缠绕在“双子星”之间的藤蔓。

    无数缓缓蠕动的藤蔓，和覆盖着绿潮，同样如内脏般蠕动的枝桠，取代了原本的钢筋混凝土，填满了双子星的内部结构。

    还顺着双子星的每一扇支离破碎的窗户，伸出他们的触须，互相缠绕在一起，如同最粗壮的绳索和钢筋，捆住、覆盖、包裹、吞噬了双子星。

    藤蔓缠绕得如此密集，看不到丝毫缝隙，就像是一颗直径达到百米的参天大树，扶着“双子星”冲天而起。

    直到三百米的高空，超出双子星的高度，没有了大楼的支撑，所有藤蔓都以天女散花的方式向四周绽放，如同一株超级大榕树的树冠般散开，又落到周围大楼的楼顶，继续朝四周蔓延和纠缠，共同组成一张遮天蔽日的大伞。

    孟超听说地球时代，有些古老的榕树可以覆盖方圆几公里的范围，枝桠和根须不断生长和纠缠，构成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号称“孤木成林”。

    眼前这棵“大树”——倘若它能够称之为树，甚至真是植物的话，却比地球上最大的榕树，更加高大和繁茂几十倍。

    而且，它不是单调的绿色，却是像桃花源里所有的动植物一样，充斥着色素过多，过于饱和的鲜艳。

    在它身上覆盖着五颜六色的菌毯。

    垂挂下来的枝桠和藤蔓上，亦生长着七彩纷呈的花朵和果实。

    不少花蕾在冉冉绽放的时候，甚至会喷发出闪闪发亮，犹如磷粉般绚烂的粉末。

    伴随风儿轻轻的吹拂，这些细腻如沙的花粉，在虚空中画出一副副绚烂至极的图案，再徐徐落到人类和怪兽的头顶和肩膀上。

    令每个人、每头怪兽、整个世界，都美好得像是一场童话。

    “这就是‘智慧树’？”

    孟超深吸一口气，聚拢灵能，如冰锥般刺激大脑皮层，抵御眼前如梦似幻的画面，带来的心灵冲击。

    他看着这株……集菌毯、孢子、苔藓、地衣、藤蔓、枝桠、花朵、果实于一体，无比绚烂更无比诡异的“类植物生命体”，向古灵询问。

    “没错。”

    古灵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脸上沾染了许多甜滋滋的花粉。

    小姑娘舔舐着嘴角的花粉，流露出迷醉的表情，重重点头道，“这就是促成人类和灵兽和平共处，给我们带来幸福的智慧树！”

    智慧树就像是覆盖着绿潮的特高压输电塔的威力加强版本。

    它的形态像是超巨型的植物，却拥有动物般的呼吸，和类似心跳的律动。

    伴随律动，弥漫在空气中，五颜六色的花粉，亦似潮汐般涨落。

    尽情沐浴在花粉潮汐中的人们，都和古灵一样迷醉。

    甚至有人迫不及待，从垂挂下来的藤蔓上，摘取一枚枚五彩缤纷，晶莹剔透的果实和菌伞，洗都不洗，直接吞到肚子里去。

    吃下果实的人还好。

    吃下彩色菌伞的人，就像是喝醉酒的猴子，皮肤变得五颜六色，全都哼哼唧唧，手舞足蹈起来。

    旁人见怪不怪，同样围绕着他们载歌载舞，用各种奇形怪状的姿势，仿佛在模拟怪兽的姿态，向“智慧树”顶礼膜拜。

    人群中还夹杂着很多怪兽。

    他们同样吞食了迷醉的果实和致幻的菌菇。

    却是人立起来，狗熊作揖一般，略显滑稽地扭动着各种人类的动作。

    那就好像，通过智慧树，人类变成了怪兽，而怪兽却变成了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