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孟超又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头怪兽。

    不，不是一头，而是一万头不同的怪兽。

    忽而，他变成一头翼展达到百米以上的鹰隼，在波澜壮阔的云海中乘风破浪，看着最绚烂的朝阳升起，和最动人的夕阳落下。

    忽而，他变成了一条金鳞闪闪的大鱼，在激流间纵横驰骋，在落差超过百米的瀑布上嬉戏，感受着惊心动魄的冲击。

    忽而，他又变成一头毛发纯白而蓬松的狮虎类怪兽，犹如一道白色闪电，在山林间飞驰。

    他的背后还有人。

    一名人类骑士紧紧揪住他脖子后面的毛发，忽而被他的疾驰吓得尖叫，忽而被跳跃的失重感逗得咯咯直笑。

    骑士跌宕起伏的心情也影响到了他，令他感到无比愉悦，故意做出各种惊险刺激的动作，逗弄骑士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最后，他驮着骑士来到一处不高的山峰上，俯瞰温暖的夕阳下，恬静的丛林和如梦似幻的城镇。

    骑士轻轻抚触他的皮毛，令他舒服得哼哼唧唧，睡眼惺忪地打起了哈欠。

    “舒服吗？”他听到骑士有些熟悉的声音。

    才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悬崖上，两只肉乎乎的小脚丫一翘一翘的，正是桃源镇长的孙女古灵。

    小姑娘笑眯眯地看着他，笑容如水晶般纯净。

    看来，他通过智慧树的神经网络，读取到了古灵，以及陪伴古灵的怪兽的记忆。

    孟超犹豫了一下，点头道：“舒服。”

    纯白狮虎兽的咽喉深处，发出纯正的人类语音，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不过，这原本就是一个美好得宛若童话般的世界。

    在童话里，没人会在乎这些细节的。

    “这里比地球好得多，也比龙城好得多，对吗？”

    古灵也和他一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着花海、绿潮、桃源和阳光照耀、连绵起伏的山岭说，“没有战争、没有奴役、没有欺骗、没有压迫、没有不公、没有焦虑，大家永远这么开开心心、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多好啊！”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是的。”

    孟超点头，“一个没有战争，没有奴役，没有不公，不需要那么拼命就能幸福快乐的世界，的确很好。”

    “那么，永远留在这里，好吗？”

    古灵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只五颜六色、异香扑鼻的花环，把它轻轻戴到了孟超的脑袋上，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永远留在这片世外桃源，永远开心、快乐、无忧无虑！”

    “如果可以，我很想永远留在这里，留在这片近乎完美的世外桃源。”

    孟超认真看着古灵，叹息道，“只可惜，这片世外桃源再怎么完美，它都是假的，所有的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统统都是虚假的，就像你一样，古灵小姑娘。”

    古灵的笑容丝毫不变。

    就像是脸上挂着一张薄如蝉翼、巧夺天工的面具。

    无论隐匿在面具后面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她的表情永远都是那么天真、幸福、快乐。

    “就算都是假的，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虚假的幸福，一定不如真实的痛苦吗？”

    古灵仍旧微笑着，“无论地球、龙城还是过去的桃源镇，真正能享受人生，成就理想，得到终极幸福的人，都是极少数的极少数，绝大部分人都在所谓的真实中饱受煎熬、度日如年甚至生不如死。

    “就拿你们龙城来说。

    “普通龙城市民先是在学校里疯狂修炼，从小学就要打熬筋骨，修炼各种战斗技巧，承受地球时代专业运动员都抗不下来的训练量，以及受伤致残的风险。

    “好不容易撑过一天，放学了，还要送到各种功法进修班去加练，练到精疲力竭，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为止。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修炼，也未必个个都能考上名校，觉醒超凡力量，绝大多数资质平庸的普通人，只能接受名落孙山的事实。

    “就算勉强觉醒了超凡力量，超过９０％的超凡者，终此一生都是一星灵纹境，虾兵蟹将之类的存在，同样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哪怕他们中的佼佼者和幸运儿，挤过千军万马的独木桥，能进入九大超级企业工作，还不是一块块人形晶石，任由九大豪门的强者们压榨，最终，早早被榨干了所有的天赋和潜能，境界止步不前，甚至因为工作和战斗太过玩命，背负一身暗伤和重疾，被超级企业一脚踢出门外，而他们豁出性命赚取的高额利润，都白白便宜了掌控超级企业的绝世强者和豪门子弟？

    “我不明白，对普通人而言，如此痛苦的所谓真实生活和所谓的‘文明’，究竟有什么值得去追求，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去捍卫的呢？”

    小姑娘凑到孟超面前。

    脸上充满了天真无邪的好奇。

    目光却像是两道冰锥，直插孟超的脑域深处。

    孟超没有回避她的目光。

    沉思了很久，缓缓道：“你说的没错，现实世界有许许多多不完美的地方，甚至堪称是……严重的错误和缺陷。

    “但为了逃避并不完美的现实世界，就逃进貌似完美的虚幻世界，却要面临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既然是虚幻世界，肯定是被人设计和创造出来。

    “而设计和创造它的人，必然掌控着极高的权限，是这片虚幻世界的神，可以掌控逃进这里的每个人，乃至每个碳基智慧生命的心智和命运。

    “今天，创造者心情愉快，善心大发，它可以将这片世界定义为‘世外桃源’，让每个生活在这里的人都幸福、快乐、无忧无虑。

    “明天，创造者发现生活在这里的人类，已经丧失了所有的利用价值，或者它心情恶劣，想要发泄，或者它想要利用人类的痛苦达成某种目的，甚至它什么都不为，仅仅是随心所欲，都可以在瞬息之间，将世外桃源变成永恒燃烧的魔窟，让虚拟世界中的人们，承受比真实世界更强烈和漫长百倍的痛苦。”

    “不会的。”

    古灵非常肯定地摇了摇头，信誓旦旦道，“你仍旧在用人类的思维方式，去思考更高层次的碳基智慧生命，只有人类才会从人类的痛苦中汲取快感和利益，更高层次的智慧生命，绝不会这样。”

    “重点不是‘会不会’，而是‘能不能’，我和我的同胞们，绝不愿意生活在一个创造者能随心所欲决定我们命运的地方，无论这个地方看起来再美好，再幸福，再漂亮。”

    孟超道，“相比永远在世外桃源，被某个‘更高层次的碳基智慧生命’当成宠物一样饲养，过着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们宁愿回到并不完美甚至充满缺陷和黑暗的现实世界，去拼搏，去战斗，去建设，去咬紧牙关，去遍体鳞伤，让现实世界和我们的生活，都变得更加美好。

    “诚然，我们再怎么竭尽所能，都无法将现实世界建设成真正的世外桃源，但至少，我们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自己的文明，不是吗？”

    古灵低头，看着悬崖下面，桃源镇中，渺小如蝼蚁的人们，不以为然道：“难道现实世界中的人们，都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至少有希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对人类而言，再没有比希望更珍贵的东西了。”

    孟超话锋一转，道，“更何况，就算我相信桃源镇的创造者，是一个绝对善意的存在，主观上对人类并没有丝毫恶意。

    “但它终究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不能保证这片小小的世外桃源，永远不受外敌的侵袭。

    “就像我在露天食堂里和你说过的，无论真实还是虚幻，眼前的桃源镇以渔猎和采集的方式，最多养活三五万人口，发展不出任何超卓的科技和强大的武器，整个文明的战斗力约等于零。

    “异界这么大，谁知道怪兽山脉之外，究竟存在多少危险和威胁？

    “一旦外敌入侵，你口中‘污浊、黑暗、不公’的龙城，还有一战之力，而眼前这座宁静祥和，美好得仿佛童话般的桃源镇，人们就只能洗干净脖子等死了！”

    古灵哑口无言。

    小脸上浮现出困惑和深思的表情。

    孟超深深看了她一眼，霍然起身，发现自己挣脱了怪兽记忆的束缚，重新恢复了人类的模样。

    “我想起你是谁了。”

    孟超瞳孔一缩，忽然道，“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眼熟，肯定在哪里见过，但我们明明不该有任何交集才对。

    “我琢磨了很久，刚刚灵光乍现——是在巢城之战，金牙帮总部的地下实验室里，在超级异兽‘漩涡’死后，尸骸中冒出的‘泡沫信使’！

    “没错，你的脸长得和‘地下皇帝’金万豪的妹妹，‘武神’雷宗超的恋人，昔日和他们一起被血盟会胁迫探索太古遗迹的‘金千禧’一模一样，只不过，是金千禧小时候的样子。

    “你当然不可能是金千禧。

    “真正的金千禧，早在消灭血盟会的战斗中，就身受重伤，陨落在滔滔赤龙江水中了。

    “就算她侥幸活下来，也应该是风烛残年的老妪。

    “所以，我究竟该怎么称呼真正的你——古灵，金千禧，智慧树，还是……怪兽主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