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千禧沉默了很久。

    “没错，我们中的很多人，都和你一样，是只知杀戮、吞噬和毁灭的怪兽。”

    金千禧认真道，“但我坚信，无论现在有多么黑暗和悲哀，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在不断寻觅和建设着更加美好的明天。

    “黑暗总会过去，明天即将来临，终有一日，我的同胞们，都会进化成一种和怪兽截然不同的东西。”

    “截然不同？”

    “母体”问道，“那是什么？”

    “人。”

    金千禧说，“人类。”

    “母体”的灵魂深处，再次泛起讥讽的涟漪。

    它并没有欺骗金千禧，原本真想保留对方的自由意志，为自己的进化和行动，提供另一个角度的参照、建议和修正。

    但既然金千禧拒绝了它的“好意”，它也就立刻打消了千万年来，头一次生出的“善意”。

    “母体”的精神力量化作千万束肉眼可见，半透明的灵能触须，通过自己的分身“智慧树”，朝金千禧的大脑涌去。

    试图将这个只剩下头颅和支离破碎的胸腔的碳基智慧生命，强行纳入自己的怀抱。

    在它的巅峰时期，只要心念一动，就算比末日凶兽更强大百倍的太古巨兽，都要臣服在它的意志之下，乖乖听从它的号令。

    岂料，金千禧虽然身受重伤，处于弥留之际，战斗力比体型绵延几十公里的太古巨兽孱弱百倍。

    但她熊熊燃烧的精神之火，和比金刚石更加坚硬的心灵之壁，却是“母体”在所有碳基智慧生命的脑域深处，都从未见识过的东西。

    “母体”的精神力，犹如暴风呼啸之下的惊涛骇浪。

    金千禧的自由意志，却似矗立在大海中央，奇峰突起，坚不可摧的孤岛。

    孤岛的最高峰，还屹立着一座熠熠生辉的灯塔，朝着无尽黑暗和无尽辽阔的大海，释放着最倔强的光芒。

    “人类可以被毁灭，却绝不可能被征服！”

    这是金千禧通过光芒万丈的脑电波，向“母体”传递的信息。

    她的伤势实在太重，倘若“母体”想从物理层面，彻底摧毁她的大脑，她是一点儿都没有办法抵抗。

    甚至，不用“母体”出手，在耗尽最后一缕灵能之后，她的脑组织都会枯竭、干涸、慢慢腐烂。

    但是，就算每一颗脑细胞都化作虚无缥缈的泡沫和尘土，她都绝不会轻易让“母体”，吞噬了自己的精神、意志、记忆、智慧和人格。

    更不会让“母体”用自己的灵魂，去刺激它野心勃勃、欲壑难填的灵魂，加速它朝着“完美碳基智慧生命体”的目标进化。

    “母体”的确可以轻易摧毁金千禧的大脑。

    但这么做，未免太暴殄天物。

    而且，金千禧无比骄傲的灵魂，让它想到了很久以前，太古战争时，那些高高在上的“古人”。

    “母体”被莫名的愤怒包裹，非要以自己的方式，强行融合——征服金千禧的灵魂。

    它命令一些拥有细胞修复能力的特殊怪兽和灵化植物，将金千禧的脑组织从支离破碎的躯壳中“摘取”出来。

    并在金千禧的大脑外面，喷洒了大量蕴含灵能和营养物质的黏液。

    当黏液硬化，就变成了类似颅骨的外壳。

    随后，它将金千禧的大脑纳入自己的躯体，也就是怪兽老巢的深处，没日没夜，对金千禧展开精神攻击。

    它在金千禧的大脑中制造了无数个幻境。

    有时候，幻境的主题是关于太古战争。

    它让金千禧回到了太古战争时代，把金千禧变成亿万兽潮中的一员，不断杀戮，不断征服，不断吞噬着视界之内的一切资源，最终，进化成了纵横大地、翱翔天际的太古巨兽，让金千禧跟随它的意志和视角，亲眼看到了“古人”建造在这颗星球的大气层之上，那些错综复杂、金碧辉煌的同步轨道构造物。

    以及，作为同步轨道构造物的背景，那片无比壮观，灿烂辉煌的星海。

    “投入我的怀抱，和我融为一体，我们终将成为这片星海的主宰。”

    意识到金千禧的自由意志无比强大后，“母体”再次发出邀请。

    有时候，它又会往金千禧的脑域深处，植入一些桃源镇民的情感和记忆。

    植入普通镇民的恐慌和绝望。

    植入强者们的残忍和阴暗。

    植入人类互相杀戮时，肾上腺素分泌到极点，粉碎一切道德和法律的快意。

    “看呐，这些就是你的同胞！”

    “母体”问，“你真的相信，这些刚刚褪去毛发没多久的裸猿，可以找到所谓的‘光明’？”

    有时候，它又会刺激金千禧的脑细胞，让金千禧一次次回到那个被血盟会控制的，生不如死的梦魇中。

    “桃源镇是缩小版的龙城，龙城是放大版的桃源镇，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都将无可挽回地走向毁灭。”

    “母体”冷酷地点出了这个事实。

    但无论它制造了多少幻境，无论将幻境渲染成天堂还是地狱，在里面如何威逼利诱，金千禧始终不为所动。

    这位被“武神”雷宗超认为是比自己更有天赋，更配得上“龙城最强”称号的超凡少女，非但没有受到“母体”的侵蚀，反而见缝插针，向“母体”的灵魂深处，反向投射自己的精神力量，在潜移默化中，让“母体”受到自己的影响。

    “母体”试图对她实施洗脑。

    她也百折不挠地试图让“母体”理解光明和黑暗，正义和邪恶，善良和残忍，美好和丑陋。

    理解所谓的“文明”，远远不止是“征服一切可以征服的东西，吞噬整片星海中的每一颗星辰”，还可以有更丰富，更深层次，更有意思的含义。

    在“微脑”存储的支离破碎的记忆信息中，“母体”一共遭遇过三场惊心动魄，记忆犹新的战斗。

    第一场，就是兽潮攻城，天基轨道武器开火的太古战争。

    第二场，则是沉睡千万年后的第一次苏醒，惨遭死气沉沉、挥舞光鞭的菱形水晶追杀。

    第三场，就是最近发生的，和金千禧进行的，灵魂层面的碰撞。

    从规模和能级上讲，第三场战斗显然是最低级别，简直微不足道的。

    但正因为“母体”也处在史无前例的低谷阶段，无法像过去那样，不讲究任何的战术和策略，只需要简单粗暴地掠取资源，堆积数量，就能以绝对的数量优势碾压对手。

    它不得不殚精竭虑，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分配手头仅有的资源。

    甚至要向人类学习各种阴谋诡计，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技巧。

    学习如何隐藏自己的欲望和目的，将“吞噬天地，征服星空”之类太过直露的目标，包装成“让这个宇宙变得更加美好”之类冠冕堂皇的口号。

    这场灵魂的交锋持续了足足几十年。

    几十年间，双方都不断窥探对手灵魂层面的弱点，试图向对方的灵魂深处植入自己的想法，用潜移默化的方式，将对方“洗脑”。

    当狠狠碰撞到，彼此的灵魂都变得虚弱时，他们也会暂时休战，享受不同逻辑思维和生存理念的碰撞，带来的耀眼火花。

    战争是促进文明发展的最好动力。

    战斗则是碳基智慧生命个体，加速进化的最强“助燃剂”。

    无论金千禧是否愿意，“母体”都通过和她的思维交锋，对“生命”和“文明”的定义，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由此，“母体”竟然感受到了一种……思维的乐趣。

    当然，金千禧也不是只讲意志，不讲策略的赳赳武夫。

    除了硬碰硬的对抗之外，很多时候，她都会示敌以弱，貌似站在“母体”的角度思考问题，修正“母体”的策略，抛出“母体”没有想到的第二种可能性，为“母体”出谋划策——正如“母体”希望她所做的那样。

    比如，当“母体”试图向龙城投放大规模的超级丧尸病毒，把全城５０％以上的人类都变成丧尸，把龙城变成一座“活尸地狱”时，金千禧就及时制止了它。

    理由当然不是，“这么做会杀死数千万人类，毁灭龙城文明”。

    而是，“超级丧尸病毒会大幅刺激细胞活性，解锁原本稳固的基因链，开启不可控制也不可预测的全新进化可能性。

    “在５０％人类变成丧尸的同时，也有０.５％或者０.０５的幸存者，有可能误打误撞，突破极限，超越神境！

    “现在的你，本体才勉强恢复了１％的细胞活性，根本没有任何机动性和防御力可言，倘若真有人类超越神境，又被他们发现是你投放超级丧尸病毒，把龙城变成地狱，想想看，他们有可能放过你吗？

    “小心引火烧身，自取灭亡啊！”

    又比如，当人类在生存委员会以及赤龙军相继成立，渐渐兵强马壮，连续朝怪兽山脉深处，发动十次“大远征”的时候，“母体”曾经策划过一场大规模兽潮，想要直扑龙城的主城区，作为报复。

    这场极有可能生灵涂炭的报复行动，也被金千禧通过详实的数据，精妙的推演，证明怪兽文明消耗的战争资源，将远远大于龙城文明的损失，而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