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更严重的后果就是球体内部的温度急速攀升,热浪扑面而来。
“你怎么样?”他不顾自身安危,先问对方。
铜球内半明半暗,他看到雪姑娘正倒背着手,泰然自若地向上望着。
“我们没时间了,必须冒死钻开一条通路。你的两名手下都很精明,一出去免不了一场遭遇战,咱们必须联手才行,同意吗?”丁峻权衡局势,做出了当下最明智的判断。
两名敌人中,最危险的是独眼人,而长枪客是被他驱使的,一切行动,都由独眼人做主。从他瞬间格杀小眼睛男人来看,心机、身手都相当了得,危险程度不亚于一条被激怒了印度眼镜王蛇。所以,一旦脱困,丁峻第一个格杀对象就是他。
“你错了。”雪姑娘说。
铜球由底至顶的高度大约在两米三左右,正好是一人一臂的距离。她仰着头,距离那铜管已经很近。
“铜球的目的是收集,不是谋杀。所以,温度不会直升,将反复起落。”雪姑娘又说。
丁峻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滚落,铜球内壁越来越亮,最后变成了令人窒息的火红色,球体内的温度早就超过了四十五度,相当于酷夏正午太阳直晒时的超高温极限环境。这种状况下,过不了半小时,普通人就会虚脱而亡。
更糟糕的是,随着温度升高,丁峻浑身的衣服全都被汗水浸透,已经无法思考。
“你过来。”雪姑娘说。
丁峻踉跄向前,一贴近对方,立刻感到寒气森森,头脑清醒了许多。
雪姑娘伸出右掌,按在丁峻的心脏部位,掌心散发出源源不断的寒气,帮他抵御内壁传过来的热浪。
如果不是在这种特殊环境下,丁峻不会让任何人接触自己的胸口要害,尤其对方几小时前还是敌方阵营的首脑。
“谢谢。”他的头脑很快就变得无比清醒,雪姑娘就像一座不化的冰山那样,一冷一热,正好能中和铜球内的空气。
两人近乎面贴面站立,雪姑娘身上飘出来若有若无的奇香,将丁峻完全包裹着,而那香气又钻入他的鼻孔、七窍、五脏六腑,冰冰爽爽、清清凉凉,煞是受用。他虽然没有直视对方,但眼角余光已经看清了她那张完美无缺的脸。
雪姑娘的肌肤莹莹如玉,没有一点黑头或是雀斑。在丁峻看来,当今被传为“女神”的几大影视女星,就算脸上敷十几层霜粉、抹十几层蜜乳、化十几层盛妆,都不及雪姑娘万分之一。她的肌肤之美,浑然天成,由内而外透散出来,是任何人工合成的化妆品所不能比拟的。
另外,她的呼吸比平常人要慢得多,鼻翼微微翕动时释放出的气息,亦带着雪莲的幽香、雪山的高洁。
“完美无瑕”——这是丁峻唯一能想到的形容雪姑娘的词汇。
与她相比,方晴如一支玫瑰,艳绝花丛,但多了一丝食人间烟火之气。反之,雪姑娘则是“不食人间烟火”,正如在古格遗址时,阮风吟咏过的《庄子•逍遥游》中名句:“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恍惚之间,他记起了古格遗址山洞内的水上倩影。
“那一定就是她了,原来,我的猜测没错,她正是寄居在一个极隐蔽的山洞中。我们曾经近在咫尺……她的影子是怎样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出现时,她身在何处?像她这样飘然出尘的女孩子,竟然是统率十天鹰长途奔袭石妙手的领袖?这世间的事真是太奇妙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敢相信……她长得太美了,如同凡人无法企及的仙女,不属于我们眼下这个纷纷扰扰的红尘俗世……这一次,我们不会同时烧死在铜球里吧?一定要杀出去,外面的世界那么美好,她有更远大的未来,我一定陪她杀出去……”
有好几次,他想开口问她关于古格遗址山洞里的事,但最后终于忍住,不把仅存的一层窗纸捅破,仍然让对方保持着最后的神秘面纱。
此刻,身外是热火熔炉,身内却是凉风习习,一冷一热,渐渐温柔调和,使他的焦灼心情渐渐归于平静。
十几秒钟后,当他借助雪姑娘的帮助恢复正常状态时,立刻明白了铜球设计者的意图,那就是通过对被困者的反复炙烤,将其意志力、精神、体内最深层的求生欲望全都提炼出来,通过那铜管传输,收集到另外一处可以加工提取之处,某些炼蛊师、灵修者、邪教巫师、神秘部落祭司都能通过吸食这些无影无形的“气”来提升自己的功力。
其实,“吸气助功”也是中国古代就存在的邪派武功,丁峻曾在几份资料里对此有所接触,流传最广的一个例子即是古代酷刑“请君入瓮”的第二版本。
那四个字,原本是中国成语,喻指以其人之法,还治其人之身。
《太平广记》中《朝野佥载•周兴》一篇记载:唐来俊臣与周兴同食,谓兴曰:“囚多不肯承,若为作法?”兴曰:“甚易也。取大瓮,以炭四面炙之,令囚人处之其中,何事不吐?”即索大瓮,以火围之,起谓兴曰:“有内状勘老兄,请兄入此瓮。”兴惶恐叩头,咸即款伏。
《资治通鉴•唐纪•则天皇后天授二年》也有同样记载:兴曰:“此甚易尔!取大瓮,令囚入中,何事不承!”俊臣乃索大瓮,火围如兴法,因起谓兴曰:“有内状推兄,请兄入此瓮。”兴惶恐叩头伏罪。
清蒲松龄《聊斋志异•席方平》中亦记载:当掬西江之水,为尔湔肠;即烧东壁之牀,请君入瓮。
以上种种记录,在文学家那里,只是博君一笑的历史典故,但在五角大楼军事分析家的档案中,则有着独到的深刻剖析,证明“设置大翁、隔空炙烤”实际是一种“炼气、炼蛊”的邪教法术。并且,在近现代遭到媒体曝光的马尼拉华裔大炼蛊师昆布多沙工作笔记中,多达数百次提及“请君入瓮”的操作方式。
丁峻是绝顶聪明、心思缜密的人,他在清醒之后,迅速由石府老宅的铜球集气、孕妇司琴眼中的万蛊之皿、托林寺地窖内的绝境围困等等线索,联想到一切的幕后操盘手很可能是石妙手。
之所以他到目前为止不愿承认这一点,是因为石海被五马分尸之后,自己一直心存愧疚,才一心一意把石妙手敬为父辈。
“假如最终真相果然如此残酷,我该……”当下,他的心已经像被打翻了的五味碟。
“好了。”雪姑娘放手。
奇怪的是,热得透亮的铜球内壁也慢慢降温,没有了灼热逼人的可怖气焰。
“炼蛊师的伎俩不过如此,寒热交替七昼夜、十四循环,这只是个开始。”她说。
丁峻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握着手摇钻,仰头斟酌下钻的具体位置。
“气体被送往何处?”雪姑娘自言自语地说。
丁峻心中忽然一动,石府大院这么大,院中平平坦坦,没有任何树木和池塘,甚至连石桌石凳、花草瓜架都没有,能说明什么?按照他的经验,土地表面越是平整,底下越可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另外的一个地底实验室?”他接上雪姑娘的话。
“气体具有可逆性,目的地得到多少气体,就会反馈回来多少气息。”雪姑娘又说。
丁峻想了想,放下手摇钻,先伸直手臂,试探铜管附近的温度,确认那里只是微温之后,两手食指插入铜管,左右拉扯发力,把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拔上去,像是军事训练中的“双指单杠提拉”一样。
他把右耳凑在管口,闭眼倾听。
首先,他听到了呼啸的风声,那婴儿偶尔还会哭两声,另外一种“嘁嘁喳喳”声应该是来自于甲壳类虫子的残杀啮噬。他还听到有人在低声念咒,咒语晦涩,并非平时能接触到的几国语言。
从变幻不定的风声里,他能分辨出,铜管的长度至少在百米之上,从入口到出口,中间有七八个弯折。
他慢慢落地,默默地分析听到的种种声音,始终无法连缀成有效信息。
雪姑娘走到铜管正下方,她的身高约在一百六十五厘米左右,在没有垫脚物的状况下,无法贴近那洞口。
“我听到——”丁峻想转告她自己听到的内容。
“不,不要说。”她举手制止他,“人有七情六欲,身有五脏六腑。你听的与你想的自成一体,先入为主,转告他人又有何用?”
丁峻苦笑一声:“那好,我来帮你,希望你能有所发现。”
他做出单膝跪地的动作,亮出右膝盖,轻轻一拍,然后又拍拍自己的右肩,示意雪姑娘站上去。
雪姑娘怔了怔,并未推辞,右脚尖轻点丁峻放平的右膝,左脚踩踏他的肩膀,稳稳地立住。
在军事训练中,丁峻无数次与战友做这种托举协助的动作,但合作者都是体重八十公斤以上的壮硕男人,从未承托过女孩子。
他无法判断雪姑娘的准确体重,但膝盖、肩头只承受着轻微的压力,觉得雪姑娘的身体轻飘如野鹤闲云一般,或许自己单掌单臂就能托起她。
“毒虫、咒语、婴儿、迷宫……这是炼蛊师常用的东西。那空间在西南方,铜管出口处于一个奇门阵势的中央,我们想进去,还得费一番工夫。我感受到极重的怨气,这院子在托林镇所处的位置也很奇特,背后有一条极深的山沟,属于破釜沉舟、自断活路之势。死,能够激发人的求生意志;毒,能够以毒攻毒,逆转一切既定的程序……如果一切奇门阵势都是石妙手本人设置,他自身的修养就太高了,根本用不着那么多人助拳。”雪姑娘幽幽地说。
又听了一阵,她禁不住感叹:“我感受到那个杀机四伏的迷宫了,我们没有选择,必须直穿过去,到达阵势中央,那里才是真相大白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