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位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豪侠,曾与罗开一起出生入死过,在战火中结下了深情厚谊,彼此情投意合。如果能跟她们喜结连理,则罗开的江湖生涯将再度辉煌,地位接连擢升,或许能成为与十九世纪“西班牙海盗王”查理森、二十世纪北美洲“掘金王”约翰特拉瑞一样的百年代表人物。
如果没有遇到楚红姑的话,或许罗开就走在前面那条路上。
楚红姑一出现,就谋杀了他所有的江湖岁月,结束探险生涯,转而投身于灯红酒绿的港岛,常伴楚红姑左右。于是,江湖上少了笑傲群山的“亚洲之鹰”,却多了一个栖身港岛影视圈的罗十一少。当年,罗开在香港文华酒店与楚红姑的七名追求者斗酒,一晚喝掉一百一十瓶顶级人头马,成为港媒娱乐版面的头条,也被全球富少奉为“追女经典之作”。可惜的是,那都是过去式了,一夕醒来,他仍是罗开,一只桀骜翱翔于群山之上的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当他这样告诉那大鹰时,其实自己也在心中对过往岁月做了一次检视、一次了断。
大鹰踌躇了一阵,猛地吁出一口气,坚定地点头:“不错,我真的有了答案。”
“那是什么?”罗开如此问,并非故作姿态,而是真的感兴趣。在他眼中,这大鹰是绝世奇人,假如能明白对方做了怎样的选择,也算增加了自己的见识。
大鹰掀开帐篷的一角,取出一本薄薄的暗黄色经卷来。
“这是——”罗开一眼看到那经卷封面上的三个古梵文大字,顿时心中一动。
那些梵文,翻译为中文,即是“易筋经”三个字。江湖上众所周知,《易筋经》是禅宗之祖达摩大师由西土至东土时携带的典籍之一。从表象上看,该经能够强身健体、易筋洗髓,属于一本武学宝卷;从深层剖析,则该经能够从潜移默化的角度影响人的生命与未来,令人脱胎换骨,再造新生。
罗开昔日到少林寺时,曾有缘与藏经阁首座智深大师会晤喝茶,聊到该寺典籍,智深大师曾感叹有生之年没能亲眼得见《易筋经》的古梵文版本。至于该寺所藏的《易筋经》中文版,则是几经转录,已经只剩表面功夫,失去了原书的神韵。智深大师曾发下宏愿,如果有人能借该书古梵文原版供他阅读,愿将毕生所学的少林派七十二绝迹、一百零八内堂心法倾囊传授,并收为嫡传弟子。
“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这卷宝书。”罗开长叹。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智深大师已经于数年前抱憾坐化,宝书再现,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
“这本书上,有一篇名为‘削足适履之法’,修练到极致,能够改变人的外部形态,甚至能按照人自身的主管愿望,随意更改外貌。所有心法,我都倒背如流,但我就是下不了决心。我很清楚,一旦开始修行‘削足适履之法’,我会失去太多,包括这对赖以生存的羽翼。那时,我还是我吗?如果我不是我,我又是谁?”大鹰仰头望天,喃喃自问。
“削足适履”这一成语出自于西汉刘安所著的《淮南子•说林训》中,原文为:“骨肉相爱,谗贼间之,而父子相危。夫所以养而害所养,譬犹削足而适履,杀头而便冠。”
当大鹰问出“我不是我,我又是谁”这两句话的时候,罗开也被触动,想起了自己画地为牢、驻留香港的岁月。
他在灯红酒绿中迷失自己,常常在午夜梦回时醒来,对着镜子自问:“脱离了探险的日子,我还是我吗?我不是我,我又是谁?”
探险,就是他活着的意义,征服最高峰,揭开不解之谜,一次次刷新探险界前辈们的足迹极限,才能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活生生存在的,生命的每一分钟都不会虚度。离开“探险”这方舞台,他就黯然失色,生命犹如崩坏的竹简,毫无秩序。同理,面前的大鹰以“削足适履之法”改造自己之后,恐怕失去的更多。
昔日,罗开能从勾心斗角的香港娱乐圈全身而退,重新展翅翱翔。那么大鹰呢?改造的过程必定是不可逆的,一旦决定,后悔无门。
大鹰把那本古卷递过来,黯然问:“若你是我,做,还是不做?”
罗开从未想到会在这种极其古怪的情况下见到《易筋经》,所以快速翻阅了一遍,毫无据为己有的觊觎之心。况且,他经过了港岛沉沦那一段,精神境界又上了一层,这种普通人眼中的宝物早就不屑一顾了。
“削足适履之法”位于《易筋经》的第十五篇,主旨是“毁败根基、摧枯拉朽、白地起高阁、沧海变桑田”,的确可以改变人的体型与外貌。换句通俗的话来解释,这一篇与现代社会的“手术整形”相近,都是将人彻底改变,变得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认不出来。
看完这一篇,罗开被古代人的智慧彻底折服。他的古梵文水平极高,轻易就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经文中的奥义。古代人将世间真理千百度浓缩之后编纂为经文,一个字抵得上现代文的数百字,看完一页,等同于读现代书百卷。
“好极了,真是好极了,看完这一篇,心境无比畅快,仿佛刚刚痛饮了十瓮百年佳酿一般。我似乎觉得,自己从前积累的学问全无用处,知识构架全都被摧毁打破,思想如同被强力洗涤剂揉搓过,不留任何痕迹,像一个初生的婴儿般无知无识、无好无恶……”
罗开手捧经卷,面露茫然微笑,已经坠入了古人的智慧之海。书中的知识,如甘霖雨露般令他陶醉,又如美酒美色般令他痴迷。他恍惚觉得,自己是一艘满载重物的沉船,被海平面淹没后,一米一米坠入无尽深海,永远无法获得拯救。
“啊——”他的潜意识中蓦地有灿烂流星划过,“我怎么了?是遭了移魂术算计吗?还是被妖术洗脑了?怎么会有‘醉茶、醉酒’的濒死感觉?”
他咬住舌尖,上下颚稍稍发力,舌尖的刺痛让头脑中的幻觉顿时烟消云散。一睁开眼,天仍是天,云仍是云,他仍然在绝顶之上,面对那神情古怪的大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