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的一声,飞机紧急出口打开,一股冷风直扑进来,吹乱了旁边桌子上的所有文件。
林轩没有丝毫犹豫,大步走出去。
他在机舱门口向外望,只能看见白茫茫一片,天与地连成一体,没有一丝杂色。这里是大雪山顶上的人迹罕至之处,到这里来,人人都有高处不胜寒之感。
“你确定要下去?”魏先生在背后大叫。
林轩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臂挥了挥,然后坚定地走下舷梯。舷梯只放下一会儿,已经结上了厚厚的冰花,使得林轩脚底不断地打滑。
他的脚踩上了坚实的冰面,一颗心顿时安定下来。
世人追求“接地气”的生活,江湖游侠也是如此,有了足够的安全性之后,脚踏实地,才能有心情去进行下一步的工作。
他停下来回头,魏先生在舱门口挥挥手,然后带着冰屑的不锈钢舷梯缓缓收回去。
林轩向前看,那团黑色的浓雾依旧存在,飞机头就停在黑雾与白地之间。
“我来了。”林轩轻轻地自语,然后举步向前,走入那黑雾中。
他此刻并没意识到,飞机停留的地方也许不是大雪山山顶,而是另外一个什么地方。否则的话,他一定会有呼吸不畅的高原反应。他太累了,似乎已经无法分辨这些细节的东西,只是凭着自己的满腔勇气一路向前。
渐渐的,他走入浓雾深处,身边全都是飘浮缠绕的黑雾。
“有人吗?谁在那里?”他放声大叫,但却无人回应。
这种情形非常诡异,如果前面地上有陷阱的话,他也根本看不到,就像古人说的“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一样危险。
“我来了,你既然召唤我过来,为什么不现身见我?”林轩再次大叫。
他预感到,这黑雾中心一定有某种东西存在。确切说,某种东西会因为他的到来而现身。不过接下来的事有些出乎意料,因为他看到了一具已经冻僵了的男性尸体。那尸体保持着向前爬行的姿势,右臂高高抬起,五指伸向空中,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
尸体的脸已经被冰晶覆盖,那双蓝色的眼珠也变成了僵硬的蓝色玻璃球,没有一点生气。
林轩知道,海拔8850米的珠穆朗玛峰上气候极其恶劣,不管多高明的登山家在大雪山的坏脾气面前,都等于一只脆弱的小蚂蚁。
峰顶最大风力可达到飓风的强度,即每小时189千米,气温可达零下73摄氏度。此外,这里空气的含氧量是海平面水平的三分之二。自2004年起,共有2000人成功登顶,同时也有189人命丧途中。其中,大概有120人的尸体还留在原地,成为对后来人的一种可怕警示。不把这些四散的尸体移走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真的是难度太大。攀登珠峰是世界上任何其他体育项目都不可比拟的体能挑战,将死者抬下山要花费很长的时间,甚至整个队伍不得不在山上过夜,这种营救方式近乎于全员自杀。大多数的尸体都散落在“死亡区域”,位于最后的大本营之上大约海拔8000米的地方。没有人曾研究过具体的死亡原因,疲劳、天气情况肯定是两个个重要因素。大多数的尸体都是即刻冻住的,登山的绳子还缠在腰间。
林轩蹲下来,拉低死者的登山服拉链,在那死者的颈间发现了一枚椭圆形金属身份牌,上面刻着英文“哈里•雷森”这个名字。
那名字代表了一个著名的美国登山家,在全球登山史上非常有名,不过却在二十年前就失踪于珠峰的一场暴风雪中。
“尸体为何是在这里?而非正常的攀登珠峰路线途中?”林轩有些疑惑。
在他看来,这里是大雪山绝顶,正常的登山者都不会到这里来,并且任何登山者都没有必要在危机四伏的雪山上四处探索。这里都是几万年不化的寒冰,要么就是冰川裂缝、烈风风洞,任何一点微小的疏忽都能让人命丧当场。
“前辈,不管你生前做过什么,也不管你为何而来,现在请安息吧。”林轩向那尸体鞠躬,同时把身份牌放进口袋里,等将来有机会寄给雷森的家人。
接下来,林轩又连续发现了三具尸体,都是登山史上非常著名的大人物,分别是剑桥大学的斯敏教授、美国洛杉矶大学的普兰德教授、非洲探险家巴拉图。
林轩再三确定,三位死者脖子上都戴着身份牌,内衣领子上也绣着各自的名字,外套口袋里更有各自的登山日志。综合各项特征,他们绝对就是斯敏、普兰德和巴拉图。
这种发现,能够引起全球登山界的轰动,因为之前人们普遍认为这三个人是死于非洲的登山活动中。其中,斯敏教授的失踪事件与多年前的马洛里、欧文失踪事件同样轰动。
马洛里是毕业于英国剑桥大学的中学教师,欧文是牛津大学的三年级学生。1924年,这两位优秀的高山探险家作为英国第三次珠穆朗玛峰探险队的主力队员,在从中国西藏一侧攀登珠峰途中失踪,这就是全球登山界广为关注的“马、欧之谜”。之后的70多年来,探险家们一直为揭开这个谜而努力。1999年美国派出一支专门寻找马洛里和欧文下落的高山探险队,在西藏自治区政府的支援下,从中国西藏一侧沿东北山脊上山,终于找到了马洛里的遗体和遗物,同时还找到自1921年以来近80年里从西藏一侧攀登珠峰时不幸遇难的17具登山者的遗骸。
斯敏教授失踪后,英国数只考察队奔赴非洲,踏遍群山,但却一无所获。
林轩之所以对发现以上三位名人的尸骸感到惊异,还有一个原因,这三个人一直对追寻地外生命感兴趣,业界盛传他们在非洲的登山活动中遇到了地外生命而消失,很可能是飞向宇宙外太空,与地球永别了。
人类在研究自然的过程中,几乎将一切无解事件推到地外生命身上,这已经成了惯例。
“也许这一次我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巨大难题——”林轩自言自语。
他并不惧怕失去生命,只是不想在盲目前进中,毫无意义地失去生命,浪费了人生。
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不知不觉中,他朗诵出了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中说过的名言:“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一个人的一生应该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站在三具尸体旁,他远眺黑雾的中央,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他有勇气走下飞机,就有勇气走到黑雾的中央去看个究竟。即使面对死亡,他也无怨无悔。
当然,他也是凡人,不可能永生,很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步斯敏教授的足印而亡。
“好吧,这已经是没办法的事,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明白了这一点,林轩已经了无牵挂。
此刻,他还想到了另外一个攀登珠峰的女性——美国女登山家弗朗西丝•阿森蒂夫。据记载,在临死前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冰凉,出现了各种幻觉,开始失去意识。情况变得极其糟糕,她的两名同伴只能离弃她而去。在那种情况下,这是唯一的选择。后来在登山日记中,她的那两名同伴记下了当时她歇斯底里的叫喊“Pleasedonotleaveme!”他们深感内疚,可是他们别无选择。那件事发生在1998年的5月,弗朗西丝•阿森蒂夫成了第一个不带辅助氧气登上珠峰的美国女性,然而她在下山途中却因缺氧虚脱倒在了珠峰下244米处的地方。当时发现了她的南非登山家伊安•沃达尔由于没有将她活着救下山,多年来一直背着“见死不救”的恶名,饱受人们谴责。9年来,弗朗西丝的遗体仍然留在原来的地方,成了后来登山者的醒目“路标”。最终,当年被迫放弃拯救弗朗西丝的探险家沃达尔重返珠峰,冒死将弗朗西丝的遗体埋葬,让她获得了人类应有的尊严。
这个世界上,男人是山,顶天立地;女人是水,滋养万物。
男人和女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目标与追求,在阿森蒂夫面前,任何一个男性的胆小鬼都应该感到无比惭愧才对。
在珠峰,真正的男人永远都是一往无前的,神挡杀神,佛挡**,让一切谜题迎刃而解。
林轩自忖,如果他遇到那些复杂难解的死结,一定会挺身而出,吃苦在前,享乐在后,尽最大努力,让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过得好好的。只有如此,他才能放心地慷慨赴死。
“我来了,一切都会结束的。”林轩淡定地说完这句话,迎着那黑暗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