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屋外正好响了一个炸雷,雨就要下来了。
当家的霍地站起身来,把他身上的那件外罩的氅衣给整了一整,左手握紧了拳头,脸色极是难看,右手的食指指向苏景墨。
“这么说你都已经有了准备了?好得很,有种!这要是我们不能伺候好苏大人,倒不是待客的道理了。我知道你们锦衣卫的一百零八套酷刑天下无双,不过我们这里倒也不差,不妨先领你到我们的地牢暗室里去看一看。摆子、夹棍、竹签、拦马棍、脑箍,新的旧的都齐备,包你满意。虽然,肯定是比不上你们诏狱里的玩意儿,不过,也能让你后悔生出来,你信不信?”
这瘦子顿一顿,眼角向旁边的边四六瞟了一眼。景墨努力保持着镇定,脑子里在估计自己待会的后果。
当家的又说:“苏大人,我先礼后兵,再给你点时间考虑考虑,假使你固执不肯,那我们也只得不客气了。这样吧,咱们看看天意如何?只要我抛出一对天牌,那就休怪得罪了。”
局势在一步步地恶化。两个绑景墨的喽啰也都左右挺立着,虽还没有动作,不过只要他们的当家的一令下,自己就要遭罪了。
景墨相信当家的的话不像是空言恫吓。那么自己可就此屈服吗?
苏景墨和聂小蛮干冒险的事,当然已不止一次,既然性命都可置之度外,又何惧什么酷刑呢?
可是景墨还是有些自责,为什么自己在这种紧要关头,却不能运用理智好好地考虑一下。如果换成聂小蛮,会像自己这般无措吗?
“梅十!苏大人!”当家的发出一声警报,老四把十字短剑扬了扬。边四六倒还安静。
苏景墨仍维持着表面的冷静,不过大脑中的翻腾很汹涌:“我这种牺牲是否值得?这样的牺牲我会有什么样的代价?是否可以免去聂小蛮的危险?反而言之,我假使顺从了这当家的的要求,聂小蛮是否也会得投进罗网里来?”
“我的经验告诉我,聂小蛮是一个最心细如发的人。在这种要命的时候,若说他接到了我的信,便会不加深究,匆匆地赶来,那实在是一厢情愿的想象。还有一层,我现在落在匪手,聂小蛮还没有知道。若果借此通一个消息给他,使他可以设法营救我,那岂不是反可以给我利用?”
“幺七!苏大人,没瞧出来,你运气还真不错啊!”
景墨沉默,这是暴风雨之前的静寂。
只听当家突然大道:“天道!齐啦,苏大人你运气真好,三把才出天牌,我这手气多年来也没这么差过。”
苏景墨还能沉默吗?不!那不是聪明应对的方法。
景墨猛地站了起来,应道:“好。你既然有意思和聂小蛮会会面,那也行。我不妨就给你写一封信。”
当家的见景墨就范了,又变了面孔,放下了叉腰的手。
“这才好。苏大人,你终究是知趣的。”
“他得了信,来不来,我不能保证。”
“那当然。你知道他此刻在那里?”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今天早晨我才从刑部通报上得到他失踪的消息。我正想到他的府里去看看,刚出门口,便被你这两个人抉到这里来。”
当家的向景墨凝视着,似乎估计了一下,终于,点点头。
“那么你现在写了信,送到那里去?”
“只有仍旧送到他的馋猫书斋里去。”
“这样,你想他可以接得到吗?”
“这难说。但除此以外,我也没有方法。”
当家的又低头想一想。他的眼角仍在活动,在偷眼窥测景墨的神色,似乎在测度景墨说的话是否确作。不过,景墨说的是实话,当然不会有异样的表情。
最后,当家的决意说:“好,就这么办。来,你坐到这书桌上去。我来口述,你照着我写。”
景墨走到书桌旁边,坐下来,开始使用这难得一用的书桌。桌面上盖着薄薄一层灰。景墨也不拂拭。当家的给景墨取过一张白纸,又把墨汁和笔预备好。景墨提起了笔,当家的便口述那封信。
“弟已身陷绝境,急吩兄来调解。见信立随来人同来,一切可保无虞。若兄不至,或有亏待来使之举,则弟有性命之虞。切切。”
当家的口述完毕,景墨又加上称呼和署名。当家的取起纸来仔细念一遍,接着又叫景墨写信封。写好了,当家的便把信用浆糊封好,顺手放在大氅的袋里。
他回头向麻子脸老四撅了撅嘴:“老四,把他送进丁字号去,等我的命令再动手,路上小心些。”
“是。”那大汉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摩一摩他的黑领袍,马上走近到景墨的身旁。
那三角眼也走近当家的旁边去,似乎发表什么意见,不过语声很低,景墨并听不清楚。当家的停着目光想了一想,瞧着墨色曳撒的边四六说话。
“也好。你陪他去,的确更妥当些。”
当家的伸手到袍子袋里去,摸出一只小皮夹,从皮夹中取出什么东西来交给边四六,景墨看不清。
边四六接过了,回转身来,同样走到景墨的身旁,把短刀对准着景墨。
边四六低声喝道:“对不住,现在不能不再给你上一上眼罩。你小心,假如动一动,就取你性命!”
景墨第二次被他们挟上了骡车,不知道又向什么地方行进。这时景墨心中思潮的起伏比车轮的转动还要迅速。他们要怎样处治自己?那当家的所说的丁字号是个什么所在?
当家的取了自己写的信去骗聂小蛮,聂小蛮会不会真的步入他们的圈套?景墨起先希望小蛮得了消息可以设法营救自己,现在这狡猾的当家人又把自己移换地点,自己的希望岂不落了空?
那么自己还是束手听他们摆布吗?或是想个方法自己脱身呢?
种种疑问涌进景墨的心房,他的血液几乎要沸腾。事情已经急转转直下了,自己不能不有个干脆的决策。
景墨的眼睛被扎住,瞧不出自己左右二人的情形怎么样。
不过,景墨若使要自救,只有趁这个机会。要是等他们把自己送到了另一个地点,同党一多,自己就更不容易动手。怎么办?自己是冒一冒险,和他们拼一个死活吗?
景墨自从被绑以来,始终没有抗拒的举动。好在目前这两个人从戒备上来说,比起初时要疏懈得多。
上车时,景墨的右肋边有一支短刀抵住,这时那武器已经撤去了。又有一阵阵的烟臭从景墨的左首里发出,景墨从呼吸的粗细上辨别,显见是那吸烟的老四。
景墨又觉得眼睛上裹着的黑布,缚得并不算紧,只须自己用力一扯,立刻就可以脱落。
景墨开始反击策划,计划第一步一手把眼睛上的黑巾拉下来,一手夺取一支武器,这是第一步。
若是能成功,就快速把二人刺倒,然后再对付那个赶骡车的车夫。万一失败了,三人在车中争斗起来,也许碰巧因此会惊动外面的捕快或路人。
万一有人来干涉,那自己也可以有自由的希望。即使不幸完全失败,那也总被一步步受制于人的好。
主意定了,景墨的精神更加振作。略一犹豫,景墨的大脑中仿佛发出一声命令。
“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