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京城头,狂风发出咆哮般的怒号声,将印有“陈”字的大纛旗从摆杆处折断,卷入黑云压低的半空,伴着几道刺目的闪电划过,消逝天地间。
风雨交加,雷电震荡,远方的主战场已是灰蒙蒙一片,溟濛不分。上万守军冲风冒雨站在城楼上,远瞩着仿若地狱般的厮杀战场,脸上遍布震撼色彩。银灰色的盔甲积聚着雨滴,汇成一股颇大的水流往战靴下不断流淌。尽管雨下的是那么地大,下的是那么地冰冷,透进他们的铠甲,浸湿了里面的衵衣。他们却浑然不觉,手持兵刃,济济跄跄,眸中渐盈悲愤之情。他们没有亲眼看到这场战斗有多么残酷,但不用看,也不用猜,那总数多达二十几万的大军冲陷在一块儿,必是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何况,这脚下的护城河四边涨水,已然红遍了整个梁京城外。何况,雨中的风袭在鼻尖,浓郁的血腥味儿掩盖不了此战的凄惨。
王友一个人孤零零的立在主城楼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前方,满身被雨浇透,不知道,那眼眶之处,滑下来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已然看不明那战场之中到底怎般的激烈,也不清楚昭帝八万大军还剩下多少。他只知道,这一战,不论胜负,那些英勇无畏死去的亡灵,抑或是还在浴血奋战的战士。他们,都是这个国土的脊梁,是撑起这个国家的万里长城,是千千万万人民心中真正的英雄。
城中百姓无人不悲,无人不痛。昭帝八万大军舍身取义,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白骨遍野。他们,却只能跪在地上哀求神灵,为这些刚强的义士们默默祈祷着,衷心祝福着。
然而此时却有一人,身在新宰相府邸,竟是当着座下几十位大官抚掌大笑,脸上洋溢起来的无比爽快笑容,衬着一张阴险小人的嘴脸,激动到都快搓成了一团饼。
听雷电划过,大雨连珠下,闻隐约鼓声,紧促而起又缓三落,正是城外两军交战胜负即将分晓时,郑翀拂袖将案前两道圣旨打翻在地,兴奋和仇视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哗哗啦啦地从他的心里倾泻 了出来,睚眦道:“是时候,该我们送给昭帝一份大礼了。朱将军,速速调遣城中我军驻守将士,杀光昏君的爪牙,打开梁京城门,放下护城河的吊桥,与老夫一同迎接新皇进城。”
昭帝任命自己为新宰相,郑翀又怎能不明白,昭帝定然是有意为之,企图以他和薛家结亲的关系,查探自己的忠心。
想法倒是很好。不过,昭帝这次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郑翀就像出了一口恶气似的,心里那叫一个痛快。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宰相大人的身份,让他谋得了职位上的便利,加上几十位大臣的支持,很容易就将城中大部分将士收买了。
余下的两万守住,都是一些乌合之众罢了,不足为虑。
至于王友带领的一众昭帝亲侍卫,实力虽强,但想要跟数万大军对阵,守住城门,恐怕也是天方夜谭了。
不过区区百来人,只需一人一口唾液,就能将之淹没。
郑翀一再思量,城外战斗已接近尾声。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毅然地选择带领这些策反的守军,直接从城中瓦解昭帝的最后一道防线,给昭帝送去一个天大的“惊喜”。
“是,属下立马去办。”被朕翀称呼为朱将军的一名长须壮硕男子立即起身领命。
此人正是今晨与郑翀登梁京城楼上,低头交谈的将军,名叫朱灿,是驻守梁京城池十万大军中的两位副将之一。至于主帅,几日前跟随昭帝出城,现在恐怕已经死在叛军手中了。如今,朱灿身为副将之一,自然有大权调遣这城中驻守的一部分士兵。这些士兵大多听命于他,早些天前就被他策反,而且人数不少,足有将近五万。加上各臣子府中派遣出的家丁人士,这城中反叛的人数已然超过五万。
这也是郑翀即便知道昭帝在将王友等人留下驻守梁京城池的情况下,仍然敢大张旗鼓、兴师动众的倚仗。
雨依然在下,雨势相比之前小了一些,不过却没有要停止的意思。风浑然大作,扫过青砖黛瓦,令城中街道两旁的茂绿树木都闪了腰,抖落一地的残枝烂叶,像极了秋深的萧索。
半个小时后,驻扎梁京城池的大部将士在各路队长的带领下已于练武场大张旗鼓进行集合,并竖起了反叛军匪首薛乾的“薛”字各式旄旗,立在风雨中,尤其醒目。其统领为朱灿,他骑着一匹骏马,威风凛凛的停在万军之前。郑翀等十几位朝廷大官毫不避讳,旱魃拜夜叉,站在万军之后,被一众家丁撑伞保护其中,看他们闲庭信步,红光满面,似知是接下来的开城之战胜券在握,一脸轻松的样子。
朱灿寒刃高举,脚下马儿嘶鸣一声,对这一支浩然大军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众将士执盾前行,步伐整齐,井然有序,他们淋着大雨,宛如春潮一般涌向梁京城门。
梁京城主楼上,一气宇轩昂的副将满脸震怒之色,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杀气,快步走到王友面前跪下,眼里还带着些许羞愧之色,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低声说道:“王公公,此事乃卑职失职,还请您给在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卑职必请缨报国,亲手宰了朱灿。”
“这事怨不得你,咱家早就知晓城中会发生判乱,但因他们隐藏太深,咱家抓不到他们的把柄。如今他们既然敢明目张胆的站出来,说明城中这一战在所难免了。”
王友刚毅的脸上无一丝波澜,缓缓转身眯了一眼大军后的郑翀等人,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对于郑翀存在叛变的可能性,他其实早已心知肚明,只是苦于其中涉及的人太多,加上没有任何把柄的情况下,只能任其肆意妄为,逍遥至今。当下,在昭帝大军节节败退之时,这群薛乾的留在朝中的党羽终于坐不住,露出了狐狸尾巴。
既然,他们想要打开城门迎接薛乾,那就由自己,亲手手刃了这群忘恩负义的奸佞小人,借此机彻底铲除薛乾在朝中的所有势力,为国重开道。
虽死不悔。
内心升起一股决裂般的斗志,王友阔步上前将副将扶起来,脸上镇定自若,有条不紊的吩咐道:“副将,犒劳三军,把所有人调遣过来,咱跟他们决一死战。”
“是,诛杀叛军,守住梁京城,顾北城万死不辞。”那副将双眼含煞,欲要喷火,杀气凛然。也难怪他如此愤怒,本与他朝夕相处数年,情同手足的朱灿,竟然背着他当了叛军主帅,还带走了他好几万弟兄。
“咣当!”
王友拔出了他腰间环着的明晃晃的大砍刀,反扣在肩头,顺着城头的扶梯,一步一步走下去。
一百二十余位侍卫也跟在了他的身后,浑身上下气息深沉,散发着冰冷的杀气,眼里更是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似一头头被激怒的狮子。
这群卖国贼,可好生的恨人,纵是将这冰冷的刀锋刺进他们的胸膛,一刀又一刀,大卸八块,还是不能解恨。
除非,守住了这梁京城,宰了薛乾,让陈国重新恢复往日的安宁和平,众望所归。
与此同时,无数的箭矢从远处行来的叛军中飞出,射向了梁京城楼前的每一处地方。
一百二十位侍卫就立在城门里的大道上,一字排开,明亮的大刀被他们用布条死死绑在手中,弯曲的刀刃触着地面,发出一道道刺耳的摩擦声。
箭矢倾天而落,射穿了城楼上的户牖,刺破了悬垂的灯笼,震碎了屋檐上的琉璃瓦……
加上王友,共一百二十一把钢刀在漫天箭雨中不断挥舞着,将刺过来的箭矢全都斩断,无一近身。他们个个虎背熊腰,威武霸气,站在梁京城门前,遥对朱灿率领的五万大军,临危不惧,从容不迫,口中发出嗜血般的痛快声,张狂一般的向着敌人怒吼,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副将顾北城紧急召集剩余的人马,不妨刚迎着万箭射来,还未与敌人碰面,手下的战士就折损了不少。加上敌我人数悬殊,两万不到的士兵顿时士气低靡,无心迎战。连续几道命令下来,将士们都怠惰因循,怨声四起。顾北城自知难以提起这些将士的士气,又不忍这群兄弟们死在当初同出一脉的“兄弟”手中,只得含泪率领了一群忠义之士,跨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王友面前。
王友微微倾头,瞟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千余人队伍,又看了看顾北城复杂的眼神,顿时明了怎么回事。
顾北城哽咽道:“公公,我……”
“不用说了,既然他们不愿,就随他们吧。”
王友打断顾北城的话,脸上没有出现一丝别样的情绪。他知道眼下的局面,若执意带上这些没有丝毫斗志的将士,只不过是增加一些人的死亡罢了。一群失去斗志的瓦合之卒,对整个战局也产生不了多大的影响。
“陛下将此事交给咱家,是陛下相信咱家能够守得住这梁京城池。我们,不能让陛下失望,不能让梁京城百姓失望,不能让整个陈国覆灭。我们要坚守梁京城,当仁不让,与梁京城池共存亡。”
王友的声音变得很沉重,很压抑。这一战,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艰难。
“能否守得住,就靠大家了!”
他转身补充道,悲壮的眼神缓缓扫过这只有一千多人的队伍,眸子里闪着鼓励和信任的色彩。举起了大刀,重重地踏出一步,浑身气息在这一刻喷薄而出,冲前方呐喊道:“尔等奸臣乱党,想要打开梁京城门,就从咱家尸首上踩过。”
顾北城眼里闪过一丝不舍,坚定的道:“若我战死,这一战侥幸赢了,请帮我转告我的母亲,我的妻子,顾北城对不起他们,他们的恩情,来世再报。”
“我没有什么亲人,从小就是副队将我带大的,只要跟在副队身边,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万达也义无反顾,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一个疤脸侍卫淡然的笑着。
“我生来就是个战士,不是为了战斗而生,就是为了战斗而死。来吧,让我们痛痛快快的杀一场,不论生死,不求功名。”
有人自我揶揄道。
“死,有什么好怕的。同归于尽,就值了,多杀一个,绝对赚了……”
“哗——”
风扫过一片木叶,落在王友的手心,他将它摊开,轻轻掷在地上,他再次扭头看了一眼这群汉子,内心的敬佩油然而生。
好一群视死如归的铁血汉子。
伴着一阵又一阵的箭矢倾天落下,五万余的叛军已经来到王友对面不足一百米的地方停下。朱灿身着盔甲骑在马上,手掷红缨枪,嘴角勾起一道嘲弄的笑容,长声叫嚷道:“王公公,你只凭这千余人,就妄想守住梁京城吗?看你是一条好汉的份上,本将军奉劝你,带领你这群纠合之众缴械投降,打开城门,恭迎新皇入城。到时候,本将军为你求情,再封你一官半职,颐养天年,岂不美哉。”
“呸,大言不惭!”
王友嫉恶如仇,接连吐了几口唾液,义正言辞的道:“薛乾狼子野心,发动战争,引国家动荡,黎民不安,遭万人唾骂,要是让他当了皇帝,陈国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中。只要我王友还活着一天,此门——永闭,薛狗——必宰。”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杀,一个不留!”朱灿眼神眯起,他知道,王友是铁了心不会投诚了,索性直接下达了杀光所有人的命令。
“轰!”
五万大军执盾震地,梁京城仿若地震了一般,整个大地在一瞬间都震颤了起来。
“给咱家杀,痛痛快快的杀个够!”
王友钢刀向前一划,浑身杀伐之气凛然,身后千余人更是眸盈杀机,排成十列,严阵以待。一副慷慨赴死之状。
雾惨云愁,风号雨泣。
五万叛军跟着朱灿的命令霎时动了,像蚂蚁群那般黑压压的冲了过来,多得不计其数,无法看清其末端,冰冷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脊背发凉,望而生畏。
旌旗猎猎,战鼓雷鸣。这一刻,王友心似湖水,变得出奇的平静,一心只求背水一战,置死地而后生。
两队人马刚一交锋,便是响起了冷兵器激烈碰撞的响声,随后就是惨叫声和怒吼声连绵不断地响起。较比城外的二十万大军交战,城里的战斗显得小了很多,但事关陈国存亡之战,两军交战,便使出了浑身解数,势必将对手一击必杀,极其残酷。
城外血水滔天,城中血雨渐起。王友身先士卒,站在千余人之前,双脚踏地,一柄钢刀被他挥舞得神乎其技。以一人之驱,独挡万军的冲撞,竟不曾后退一步,简单的劈砍插刺斩挑,由他的双手不断挥出,纵使围攻他的敌人不少,他仍是面不改色,沉着应对,一手钢刀舞得精彩绝伦,又显游刃有余。站在这万军之中,犹如一支势如破竹的箭矢,立于无敌之势而不败。
不一刻,他的脚下已经堆满了敌人的尸骸,为了让自己战斗更舒服一些,他抬起两股踏上了敌人的尸首,将钢刀一次次地插进敌人的胸膛,在回收那一刻还顺手斩下敌人的胳膊,顿引血沫横飞。大雨洒下,不断冲刷着钢刀上的鲜血,却怎么也洗刷不净。
只因,这个汉子手中的钢刀太快了,像一轮烧红的血月,散发着诡异而冰冷的杀气,几乎一眨眼的时间,便有一位敌人倒下。
他气息深沉,呼吸平稳,纵有千人围杀,也不曾向后退一步。
每当他高高挥舞着钢刀的时候,就像魔神降低了一般,不管敌人是谁,也不管用什么方式将敌人杀死,他或是将敌人头颅砍下,或是将敌人身子连同铠甲一分为二,或是直接开膛破肚。面露凶相,下手狠辣,浑身戾气,脚下尸骨堆积,俨然成了一座难以跨越的大山。众人心头巨震,满眼惊状,条件反射般的退去,谁都不想跟这个魔鬼 交战,成为他脚下的一员。
对于王友来说,手起刀落之际,他杀得问心无愧,杀得酣畅淋漓,杀得荡气回肠,杀得无情郁积。
这些人,都是薛乾的走狗,一心反叛,下场就如同眼前一样,必将尸骨无存,背负千古骂名。
他何错之有,敌人要杀他,他不过是回击罢了,只不过用的方式粗鲁了些。
千余人冲锋陷阵,个个以一当十,同仇敌忾,越战越勇,彻底杀红了眼。反观敌人这边,因为王友的震慑,不禁吓得张皇失措了起来。若不是怕以杀头论处,这些人,恐怕早已逃之夭夭了。
顾北城找上了当初的挚友朱灿,二人刚一见面,就势若水火,各自擎着兵器,不留余地,全力战在了一起。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这千余人尽管视死如归,锐不可当,却是弥补不了超过几十倍的人数差距,许多将士被敌人围杀而死,手中兵器却死死的绑在手中,临死也要带走一个。其死状之惨烈,让人潸然泪下,悲痛不已。
“杀!”顾北城双眼通红无比,执剑横扫,只见那一剑刺过去,便是飞沙走石、昏天地暗,再看那前方依然是刀光剑影、风石火球,上十位敌人立即葬身在他的剑气之下。
一击之后,满地尸首,顾北城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一脸的疲惫之色。显然这一击之下,他耗费了大量的灵力,正是疲倦之际,一把红缨枪,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势,捅破了他的盔甲,刺进了他的心脏之中。
悲壮苍凉的气息染遍这片天地,他仰头,正看见朱灿那张歪瓜裂枣的脸上布满不屑的笑容,毫无违和感。
“顾兄,别怪我,要怪,就怪你非要跟我作对。”
朱灿跳下战马,肆无忌惮的笑着,满脸的张狂之色,以示他打败顾北城的激动心情。
“是吗?”顾北城也跟着笑了,强忍着痛苦,任凭朱灿的红缨枪穿透自己的身体。他在等待,在酝酿,在蓄力,等待最后的机会。
“瞑目吧,兄弟,等战争结束了,我会给你坟前上柱香,给你烧点纸……呃……你……”
朱灿愣住了,口里喷着鲜血,满眼的不可思议。他低头看向插在胸口的剑,怎么也猜不到,顾北城竟用顽强的毅力,顶住了红缨枪穿过心脏带来的巨大痛楚,猛地拉进与他之间的距离,使出最后一剑。
“朱灿,你我原本同袍同泽,如今你却卖主求荣,所以,即便是死,我也要拉着你陪葬……哈哈……解……气……”
顾北城将最后一丝生机,用在瞥向城中的某一个府邸中,那是他深深的眷念和不舍的爱。
朱灿眼里射出一道强烈的不甘,身子一歪,毙命在顾北城的兵器之下。
“顾将军!”有人痛呼,声嘶力竭,悲不自胜。
“杀啊!”他们像入了魔一般,甘死如饴般纷纷冲进敌军之中,而后又被潮水一般的敌人围殴而死。
“回来,不要做无畏的牺牲,我们的任务是守住梁京城。”
王友急得大声呼喊,猝不及防之下,大腿被敌人划了一刀,只见他往前踉跄了一下,险些没能站直身子。
有敌人看见王友这般模样,顿时信心大增,鼓舞众人道:“他已经重伤,坚持不了多久了,我们一起上,将他杀死,梁京城就会破防。”
他们对王友展开了连续不断的车轮战,尽管这汉子身强力壮,武力超群,立于不败之地。却也架不住敌军的人多势众,几番下来,虽然脚下又增加了数十具尸首,但他已然觉得乏力,身上也增添了不少伤口。
瞟了一眼战场,己军千余人,早已死光,一个不剩。余留下来的二十余侍卫,身上也都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全凭一身毅力,咬牙死死坚持着。
敌军虽死伤过半,仍如潮水一般涌来,没完没了的一样。
二十余位侍卫重新聚在了一起,背倚背,边战边向王友这边移动,他们早就看见了王友被大量敌人围杀,早已疲乏不堪,这样下去绝对坚持不了多久。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们纷纷将生的希望留给这个铁骨铮铮的副队长。
拼尽全力,将敌人斩杀脚下,把脸色苍白的王友护在中间,他们缓缓向城门靠近,浑身欲血,已然分不清各自的面貌。敌人不断发起进攻,他们用无声的叹息,将手中的钢刀狠狠地斩下,即使身中数刀,也不曾痛呼一声。即便生机将逝,他们仍执刀站在尸骨成山的地上,用壮硕地身体挡住敌人的攻势,顶天立地,久久不倒。
尸骨早已堆满了地面,像一曲无声的悲歌,每个人的心中,都升了一股无比悲凉又无端难过的情绪。
当真是英雄末路了。
这个梁京城,他们再也没有能力去守住了。
剩下的十几人与王友站在一起,身后,就是梁京城的大门。他们停下了步伐,相互搀扶在一起,大口喘息着,手中的兵刃已经无力挥动,一双虎狼般的双眼依然死死盯着敌人,无一丝畏惧之色。
王友望着他们,他们同样回望着王友,然后一齐看向小心翼翼向他们扑过来的敌人。
“我的兄弟们,我对不起你们。”
王友泪目了,这个汉子眼里的泪水顺着刀锋似的鼻梁哗哗滚落,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个铁血汉子,尽管铁骨铮铮,杀身成仁,却也经不住战友们一个接一个的倒在自己面前带来的内心折磨。
其余众人也纷纷垂泪,满脸血污的嘴角却是咧开了笑容。
“我杀了一百零七个,已经赚大发了,死而无憾。”
“我差一个正好一百,请给我这个机会,再杀一个。”
“殒身不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们将痛嚎的王友抱住,看似相互在打趣,脸上充满了激壮和无畏,眼里却有泪水在不停地打转。
他们何曾害怕过死亡,却看不得昔日的好友全都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兄弟们,咱们地狱见!”
王友擦干了眼泪,浑身伤口触目惊心,他却像没事人一样,重新提起力量。使劲甩了甩手中的钢刀,那刀刃口,不知什么时候全卷了。看来不能用了,王友将之抛下,握了握拳,眸子里闪过的色彩出奇的坚定。
死,那就死吧!只是这梁京城,自己若是倒下,就再也守不住了。
也不知昭帝现在怎么样了?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来?
王友思绪辗转,从地上寻了一柄趁手的兵器抵在地上,瘸着腿,挡在了大门之内,抿上嘴唇,咬紧牙齿,做好最后的殊死搏斗。
“赤胆忠心,舍身取义。好,好,不愧是我陈国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真是令老夫肃然起敬。如今国难当头,正是用人之际,老夫岂能逃避,王公公,老夫携儿来助你一臂之力。”
危机之时,一个青衣布衫,须发尽白的老人手执长剑,额扎帻布,精神抖擞从远处走来,朗声大笑着。
“老国舅公!”
王友眼神一眯,顿时精光闪烁。这位国舅公来头可不小,正是已逝先帝的老丈人,也是当初赫赫有名的陈国将军。后因薛乾弹劾,一众逆臣的反对,他辞官养老,不再过问当朝之事,也不让自己的儿女再入朝为官。
国舅公身后,跟着三个魁梧挺拔,威严堂堂的汉子。这几人是国舅公的三个儿子。原本都是商人的他们,此时都身披执锐,雄姿英发,气度实在不凡。
“王友参见老国舅公。”王友欣喜之余,又艰难握拳对老者行礼,瞥视着就快冲来的叛军,方才急切地说道:“这里太危险了,还请国舅公移步到安全之地。”
“怎么,看不起老夫?”国舅公顿时拔剑而出,满脸写着不服,浮燥的道:“你小子好好看看,老夫老当益壮不坠青云之志,是怎么杀敌的。”
“这……所有人打起精神,全力保护老国舅公。”王友一脸黑线,这老头八九十的高龄了,可经不住叛军几万大军的践踏,却偏是这般顽固不灵。战争可不是儿戏,如今自身难保,可又有何能力保护好他?
“不需要!”老国舅公一脸愤然之色,提剑直接杀向扑过来的敌人。手中长剑轻点,身形矫健,步履辗转,手起剑出,便是轻轻松松击杀了这两名冲来的敌人。
一剑斩杀二人,让王友眼前一亮。不想此人年老体迈,竟还能这般勇猛,当真算得上是一员神将。
“我们也上!”老国舅公的三个儿子没有多啰嗦,提着兵器直接杀入敌军之中,三人与老国舅公配合默契,一时竟让敌人难进一步。
“王小友,只凭老夫四人,也改变不了眼前的形势。不过幸好,该来的都来了!”老国舅公喘出一口气,冲着王友意味深长的说道。
“王公公,我们来助你!”
老国舅公话未落,一群浩浩荡荡的杂军从侧面突然杀来,他们或执锄头大刀,或擎镰刀棍棒,见敌人便一拥而上,虽无战斗经验,却也能凭借一身蛮力和集众人之力将敌人杀死在脚下。
“大事不好了,报号宰相大人,有一支上万的敌军从侧面杀来,我军陷入混战之中!”
远处,郑翀等人正围聚在一块儿,对即胜的战斗高谈阔论,突闻一员大将焦急前来禀告。
“挡我路者,杀!”郑翀不以为然,比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可……我军伤亡过多,须得退兵进行短暂休整,不然,我军士气会受影响。”大将一脸凝重,说出自己的担忧。
“哼!”
郑翀本就邀功心切,一听大将此话,顿时拂袖而怒,不容置否的道:“朱灿战死,你就是五万大军的统帅,今日打不开城门,我拿你是问。”
“这……属下遵命!”
大将无奈,郑翀的命令他不敢反抗,只得悻悻离开指挥大军进攻,心里期盼着不要再出现什么岔子。
然天不遂人愿,当这一支由百姓组成的队伍杀来之时。上方的城楼上,到处躲藏的两万守军全程观望城中悲惨的战斗之后,再也承受不住内心中的煎熬,一个接一个的站了起来。
“冲啊,杀光叛军,守住城池!”
不知谁喊了一声,立即得到众人的响应。刹那之间,无数的士兵疯狂地向城楼上扑下来,直接杀入万军之中,士气高涨,勇不可当。
“好……好啊,梁京城守得住……”王友看见这一幕,不禁激动到语无伦次起来,他颤抖着双手,瞧了一眼身后余留的、浑身是伤的十几位侍卫,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有了他们的加入,梁京城一定守得住。
有了这两万守军的加入,叛军腹背受敌,阵型大乱,众将士更是士气低落,纷纷抱头鼠窜,四散而逃。
霎时,两三万的叛军被加入的几万人打得分崩离析,再无心念战,向后极速退去。
后方,郑翀等人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妙,瞥见敌军若浪潮一般压过来,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乱作一团,不知所措。他想不通,如此天大的优势,为何就输了。
他又怎么想的到,己军早已失去人心,想要打开梁京城门放薛乾进来,可得问问这梁京城几十万百姓是否愿意。
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了战斗,人数竟一时超过了十万有余。不管是妇女,老人还是少年,无一例外,为了以后和平安宁的生活,他们全都提枪上阵,势必将叛军全部杀光。
郑翀接连叹了几口气,心生憔悴。自此,他知道大势已去,眼下只得想方设法赶紧逃亡。逃出梁京城,此路不通。抑或藏在这偌大的梁京城中,以避开风声,等待薛乾的大军攻入梁京,再做打算。
一众薛乾的党羽,强装镇定,拔刀斩下退避的叛军将士,以达到杀鸡儆猴目的,命退来的大军全力抵挡住对方的进攻。
做了这些,他们却慌不择路的逃路了。
然而,他们的如意算盘还是打错了。在他们逃亡的路上,又涌来了一群朝廷命官,带着各自的家丁和门生,以及各路商人侠士,手中拎着各种各样的兵器,将他们的去路堵死。
“郑翀,往哪儿逃!”
王友手执长枪,以秋风扫落叶之势,一路冲来,杀气腾腾。浑身伤口正汩汩的冒着鲜血,但他皮糙肉厚,内心又激动无比,竟对这一身可怖的伤口浑然不觉。
终于追到了郑翀等人,他发誓一定要亲手宰了这群背信弃义的畜生。
“轰隆隆!”大雨倾盆的天空,突然响起了几道闷雷声,长达数小时的暴雨,就此息了声脚。天空云开雾散,残日照血,潋滟梁京城。
一抹阳光落在梁京城上,照在惨烈的街道上,这里,堆满了战士们的尸骸。凄凉悲壮的战歌从四边响起,无数的英灵倒在了这片残酷的战场上,大血成河,无情地洗刷着这座看似繁荣的城市。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从此无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