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康认真听赵泽平说完,方才面含浅笑道,“丞相所言甚是,只是洛阳自唐后期开始连年战乱,城池破坏严重,经济凋弊不堪。且洛阳附近的大量粮仓,已经全部被战火烧毁,没有粮食储备,这可是建都的大忌啊。”
赵泽平拱手行礼,嘴里却说道,“洛阳城各项设施不够完备,这点不假,但是洛阳环卫四塞,雄关林立,形势险固,洛阳八关在西周王城五百里的四面边境上,各有三处关口,对王朝京城的保卫作用很大。孰轻孰重,相信各位大臣们心中自会分辨。”
语罢,他便毫不退让地盯住赵康,两人虽然都在笑着,和煦如常,却把一股子寒冰一般的气氛带到了朝堂之上,一时间,众大臣皆沉默着不再言语,更有甚者,连冷汗都滴落下来,左顾右盼间,却不知该站队何处。
好在赵朗从龙椅上站起来,抬手示意二人不要继续争执下去,“好了,即便要迁都,也要等朕去洛阳考察之后再做决断,现在说这些话未免都为时尚早,你们两个也无需再为此多做争辩。”
见皇上都发话了,众大臣们方才松了一口气,肩膀上的重担亦稍稍卸了下来。
可是还未轻松多久,殿外却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待扭头观望时,只见七八个尖尖的帽檐儿擦着垂拱殿的门槛依次掠过,还依稀有几声稚嫩的嬉笑声从门外飘进来,像猫挠似的,一下一下的抓着众人的后心。
“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
“嘻嘻......嘻嘻......”
“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
它们唱着、笑着,鱼贯而过,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在垂拱殿前那片郁郁葱葱的灌木丛中。
朝堂中的文官们被真实出现在眼前的异象吓得瑟瑟发抖,谁也不敢上前一步,尤其是当朝丞相赵泽平,方才还在与晋王争辩,现在却是一个健步藏到赵康身后,只敢从他肩膀上朝殿外张望,边看还边说道,“哎呀,老夫一把年纪了,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些腌臜东西,实在是吓煞我也。”
赵康见他吓得魂不附体,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旋身朝赵朗说道,“皇兄,这东西甚是猖狂,现在竟然敢到垂拱殿外来了,还是让臣弟出去会一会它们,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妖物?”
可是他话音还未落,赵朗已经先他一步冲出殿外,他手里握着的是陪他征战了一辈子的盘龙棍,那棍子分为两截,一截较短,一截较长,两截之间由铁环连接,挥动起来犹如鞭梢,霸气十足。赵朗是武将出身,所以登基以后,这根盘龙棍便被他放在龙椅下面,以备不时之需。
“皇上......皇上您怎么亲自出去了?”
见赵朗竟敢不顾安危自己冲了出去,纵使是胆子再小的朝臣也不敢再龟缩于殿中的了,纷纷跟在他后面跑出垂拱殿,在一众内监侍卫的陪同下朝赵朗追了过去。
垂拱殿外是一片修剪整齐的灌木丛,树丛不高,可是却种得极密,所以一众人只能看到赵朗在前方不远处,却一时间很难难以追过去。
赵朗就立在这片墨绿色的树丛之中,目光从齐腰高的叶片上一一掠过,忽然,他听到右脚边“簌簌”一响,低头望时,便见一个披麻戴孝的小人儿正扒住自己的鞋面,脸上含着一抹森森的冷笑。
他怒喝一声,身子已经微微暴起,盘龙棍从高处挥下,竟在空中幻化成数道暗影,疾如雷电,朝地面上那个仍在嬉笑个不停的小人儿劈去。
要知道赵朗从小便随父学武,年少时出来闯荡江湖,访名师,拜高人,武艺颇高,后来投军郭威帐下,屡建奇功,成为后周第一流的大将。他最擅长棍术,自创的“腾蛇棒”共有三十六路棍法,人称“一条杆棒等身齐,打下四百军州都姓赵”。即使后来当皇帝后,他还亲教禁军练武,把禁军全都训练成了武功高手,是当之无愧的武学宗师。
所以,被他这么当头打下去,估计任何人都别想活着再从盘龙棍下出来。
可是,赵朗却在这里第一次失了手:泥灰散尽,草根飘落,他面前的土地上,只留下一个半尺的深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那小人儿不见了,就如同它来时一般,毫无声息,像一粒尘埃飘入九天,不留一丝痕迹。
赵朗脸色微变,目光如电,手将盘龙棍握得紧紧的,在树丛中急切搜寻着那个小人儿的踪迹。可他前后左右地在灌木丛中看了几遍,也没有发现它。
“皇兄,”赵康第一个冲了过来,他脸上带着焦虑的神色,抬步护在赵朗身前,“这些东西邪门的很,皇兄万不可大意啊。”
赵朗扒住赵康的肩膀将他推到身后,斜看他一眼,轻声道,“你没带兵器,莫要以身犯险。”
赵康刚要再说些什么,忽见前方人影微动,宋皇后和她的贴身宫女云锦正从延福宫朝这边走来。
两人远远看到赵朗,便躬身行礼,可还未站直身子,宋皇后便轻呼一声,旋身望向背后,脸色竟顷刻间变得比纸还白。
见宋皇后吓得怛然失色,赵朗便猜到她看见了什么,于是他抓紧盘龙棍,两脚生风一般朝前面跑去,赵康和赶来的侍卫们跟在他后头,在一众大臣们,尤其是赵泽平的大呼小叫声中也朝宋皇后站立的位置飞奔过去。
然而就在赵朗离宋皇后只有几步远的时候,她忽然回头,惊叫出声,“官家,当心。”
赵朗略略一怔,耳中却猛然传来几声飘飘忽忽的悲鸣,他低头,看到那队身披孝服的小人儿正排成一列冲自己跪下,边哭边磕头行礼:“皇帝驾崩了......皇帝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