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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道字之争
    一叶扁舟,涓涓细流。

    进来些许年月,似乎吴霜皆是相当钟情山溪江河,因此往往要借势而出,好生撑上几分常年面的时节,总是同水字扯不断牵连,也不知是多添了两分灵智,或许是在不求寺中学来些所谓高深佛法,也或许是同那位剑王山的持枝道人,有过一番比试,从中受益良多,故而虽然是伤筋动骨,照旧得来两分高人气势,同毒尊颜贾清两人一柄乘扁舟二来,相当是快意自然。

    而如今这叶扁舟之上,又多出一位阎寺关来,狭小扁舟难承其重,吃水越发深将起来。舟边距溪水不过两指并拢高矮,远窥之下,竟是如同四人稳坐溪水当中,而甚难瞧见轻舟。

    难得吴霜有做事沉得住气的时节,偏偏是等到那位老人指向当年自个儿洗剑溪水的时节,才是携其余三人连同舟船,一并顺流而下,去到小杏林正当中,招呼正被溪水之上起伏的连绵剑气震动心神的阎寺关登舟,算在是一举两得,既是恰好略微敲打敲打这位故人所选的接衣钵之人,二来则是凭此举动,使小杏林中的几位故友安心些许,知晓此间当真有人护佑。而正好能趁此般时节,观瞧这位自当年分别之后,就是立身军中的武夫,如今心性与本事究竟如何。

    毕竟说吴霜荒唐的可从来不是区区二三人,但言说其心思愚笨的,到头来也无几人诚心实意。

    吴钩青霜两剑凭剑尾顶住扁舟,缓缓划开溪水,渐渐而行。

    「说来也是算你半个师叔,自往昔一别许久不曾见过,如今倒是恰好前来,故人相逢,如今境界倒是意料之中。」

    吴霜似乎是丝毫不觉意外,眼前这位汉子虽从来不曾去往那老道的山门之中,可终究是接过老道那身堪称霸道刚猛的拳掌本事,且连同一身内家拳的本事皆尽习来,虽是连老道究竟尊号姓氏都不知一二,更未曾在山门中修行,仅仅是靠一己之力修到如今地步,亦不见得是甚难比登天的事,更何况阎寺关体魄,从当年时节就显露出端倪来,非是寻常之人可比,经数载沙场其中生死游走,早已经踏入龙门,甚是寻常。

    「吴前辈既知我师门所在,如是相告,来日必会去往师门当中见过师父,权且报恩。」而稳稳坐在舟船上的阎寺关,亦是毫不意外这位早在数载前,就但凡格杀那位齐相次子的剑客,能知晓自己师门,且听闻吴霜话中意味,同自家那位不知名讳的老道师父,不说是交情匪浅,总归亦是相当熟络,故而才不曾添几分狐疑谨慎。

    毕竟如是适才老者报官,自个儿亦有脱身的空隙,可倘若是吴霜对己有甚不利之心,凭其如今想来依旧心头震悚的修为,大抵全然不是对手,饶是倾力出拳,照旧是难以有半分胜算。此等滋味虽说甚是惹人心烦意乱,可势大过人,凭阎寺关多年来身在画檐山下,最是知悉恋战一事不可为,因此不动神色,而是稳稳坐到轻舟处,端正听闻吴霜开口。

    当年学拳,遭那老道折腾得险些折去多半条性命,却是将一身丝毫不曾外泄出的雄厚力道连同雄奇体魄,也一并握到手中,也正是待到原本就奇为厚实的体魄再度夯实过后,老道才是心满意足传下这等唤作虎狼山的拳术,而至于这宗内家拳诀窍,早已是在每日锻体修行当中,尽数赠与阎寺关,最是高明,以至于逾越龙门时,只需那拳印稍稍加以点拨,即可将满身拳术催发而来,如一尾游鱼跃而登龙门,自此脱胎换骨,由打寻常无人,变为个人间难求的修行人。

    「当年采仙滩头观你习武,就知晓那门内家拳,必是那人所授,也正是因此,大抵能够从中推算出有同雷法异曲同工玄妙的本领能耐,所谓虎狼山不过是信口说来,实则却是不然,大抵是在沙场当中凭阳面对敌,最是显露成效,由此倒也生出自身许多变化,早已不尽属那老道的法门,神变形变,鱼化龙而起,未必就不比那老道的

    手段低浅。」

    「别急着谢过,做事从来不论前后辈,今番恰好前来小杏林垂钓撑舟,一来是近来心头憋闷,譬如位只晓得下快棋的寻常人,突然之间举棋不定,心思受阻,来此求解,二来便是知晓小杏林有故人来访,恰好趁此时节,做个顺水人情,可我历来就是如此,欠旁人人情时干脆利落生怕旁人反悔,而旁人欠我的人情,总是不愿拖欠,既要替你指认个师门所在何处,则尚有一事相求。」

    吴霜开口倒是闲淡至极,可是落在身旁正借溪水清凉意打盹的颜先生,却是半睁两眼,瞥过眼吴霜,又瞥过眼毒尊,心说这小子怎的就是忽然之间转了性子,本来合该是那等自作孽而不自知的人性,怎个今儿却是头回亲口承认,刚要观瞧两眼一旁毒尊的神情,却是发觉后者下山时节,竟是将那尾狸猫也带到身侧,吴霜说此话时,后者连眼皮都未曾抬,只是缓抚那尾狸猫,膝上狸猫已是沉沉睡去,前足慢蹬,呼声细微,当即就又是合上眼去。

    到底是那等在江湖上怎么都找不见的修行高人,行事举止一个比一个怪异,连素来精修挖苦旁人的颜先生,都一时间觉得有些无言,索性求个眼不见心不烦,摊开手去伸入江流当中,倒也算能取来凉意,稍稍解暑。总归是如今做何事皆可,万万不能着了这两人的道,倘若是自个儿也变为那等古怪脾气,恐怕日后在山下授业,得叫人赶出村去。

    眼见阎寺关点头,吴霜才是笑笑,将一封书信递到阎寺关身前,「既同在山上,就也无需隐瞒,书信当中事关北烟泽一事,此地妖物连年作祟,即使是有不少修行人前赴后继,要么便是为求这么一星半点破境的契机,要么便是心怀天下甘愿而走,更是有各地寻常兵卒凭凡胎,阻拦似海妖物,就是我这等局外之人,亦难免生出些心向往之念头。如今恰好无事,倒觉天下二字,在山上人观来,不过沧海桑田瞬息之间,朝间发迹,暮见道途,可与山下人举杯共饮,同见日月,而无半分差别,可凡有此事,如不曾出手,总该是有几分自惭形秽。」

    毒尊不着痕迹向吴霜看去,但见后者面皮上既无慷慨意,也无半分风流意,就想起当年,这位玩世不恭的青衣剑客踏入那间酒馆的时节,亦是这般如此,脸上从来未曾有什么豪侠壮阔气,仅是有鸡贼笑意。

    「瞧我所说还哦当真半点不差,既是心头已有决断,旁人如何劝阻都是劝阻不得,这南公山上头的风水倒是养人,可怎么就偏偏是养出这座师门里头如是多的古怪人,既已然有决断,何苦还要搪塞我,搪塞我则罢,如今黄龙传给云小子,可也总不该欺瞒毒尊不是?从当初与其余两位五绝前来时,人家可替南公山出力甚多,遭你这般戏弄,就真不怕当真有朝一日反目成仇?」

    阎寺关离去之后,颜贾清可是得了闲空,亦不去理会吴霜此时是如何心境,近乎都要跳脚骂来,依旧是照往常一般无二夹枪带棒,好生数落了一阵吴霜,劈头盖脸,浑然不留情面。

    按说来颜贾清动此肝火,照旧是在情理中,莫说是吴霜旧伤未愈,同持枝道人在不求寺山外一战,不单单是伤及表象境界,且已然是伤及五境根本,凡修行人如是根基不牢,倘如是生出差池,应对最难,乃至于可称是另一道天关,眼下吴霜境界尚未曾平稳,就打算去到北烟泽,已属涉奇险,更何况先前毒尊所言,亦是句句在理。

    五绝若在天下显露,则尚恐违背修行道中的规矩,先前三位五绝携手闯山门时,就有数座山上宗门圆场,虽不曾登上南公山来劝阻,倒亦是在修行人中掀起些风浪,毕竟是仙家宗门兔死狐悲,总有些唇齿相依的滋味,倘若五绝不顾劝阻因些旧怨,无故掀翻整座南公山,定然不能服众,大抵是身为五绝之首的山涛戎,亦知晓此事,为保全五绝声望,因此再不曾同南公山有甚纠葛。然而五绝倘若隐在暗处,则未必

    就有如此多繁文缛节规矩道义掣肘,恐怕无论是对付起南公山,还是天下那些位置心有不愿的宗门时,必属动如雷霆。

    同五绝有旧怨者,大抵天底下从来不见得少,可欲要以一己之力掀翻整座天下往日格局的,大概也唯独有当年上齐那位周先生,还有以四境对五绝的吴霜,而当日譬如蝼蚁挥之即去,甚至任由其脱逃,开山立宗,如今当初那只蝼蚁,竟已能同五绝中独善剑道的剑王山道人平分秋色,甚至剑意隐隐间已超脱其上。

    吴霜不去再听颜先生埋怨劝阻,而是躺在轻舟处,两臂环后脑,听溪水,也听溪水里许多年前洗剑时,遗留下的剑气呼啸声。

    人间唯有道字之争,最是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