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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听落花声而远睢州
    王甫柝窦冲魏如山三人,这些时日一来东奔西走,自是同军中人牵连愈深,而既是连日饮酒,自也从那些位上齐营盘其中的将校口中,听闻过不少传言,更是同些许三品的武官,有过把酒言欢的时辰,于是愤懑不平。

    武人自有武人自傲,如今皮甲持兵,荀元拓自知,这几位武人的用意。

    人间兴亡,或许未必同寻常军阵中人有莫大牵连,而这等护一国边关之事,当真责无旁贷。对于王甫柝窦冲魏如山这三位早年便投身军伍之人而言,虽不曾置身边关国门,心底如何不会盼着沙场死战,但奈何直到如今,上齐兵马都是不曾有半点动静,分明知晓睢州城死守边关半步不退,其余军中人却是等不来出兵王命,终日郁郁寡欢。

    「老几位在这府上,住得可曾习惯,倘如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还是千万莫要矜持,需得开口吩咐才是。」

    可荀元拓开口,三人的眸光就登时有些阴晴不定,可如何说来,这位官至二品的荀公子,从来都对此三人相当照顾,加之礼数周全,自是不便发作,何况人家先行罚酒,一时倒是有些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再言。

    到头来还是王甫柝知晓大体,起身行礼,「公子待我三人,多有器重,更兼不嫌弃我等乃是不通文墨的粗鄙武人,终日好生款待,可古话所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欲去,自当是要同公子好生辞别,往后倘如有性命存留,必以死相报。」

    这三人终究辞别欲去往何处,荀元拓当然知晓,可并不曾有半点阻拦,只是坐到石桌处,抬手请三人饮酒,仅仅是不着痕迹,略微抬了抬眉眼。

    小醉心细,即使是荀元拓自来府中住下,近几月之间堪称是东奔西走居无定所,然而此时瞧见荀公子眉眼微抬,当下就知晓自家这位公子,怕是已有主意。这才是勉强将悬着半晌的心放平到肚里,长长吐出口浊气。反观一旁的小荼,则是含羞望向这位挑眉时节最是俊秀的公子,一时很是有几分春心流转。

    王甫柝三位乃是武人,自比不得骊况这等家底甚是厚实的文人,大事小情甚为随意,不过荀公子曾明言,这三位并非是什么寻常人,往后必要好生伺候,故而府中人自是不敢有半点怠慢,然而小醉却最是喜好琢磨,这等平日里大多是在庭院内舞刀弄枪的武人,大抵平日里从不曾有什么令人焦头烂额之事,可惜到武人犯倔的时节,恐怕旁人当真是劝阻不能,也唯独自家公子,大抵是有这等本事。

    今日分明为待客而预备下的好大阵势,却是被这三位武人占住,崔顺面皮倒也是无什么异常,随便挑了张太师椅坐到府邸门口,还要时常端详一番小醉小荼两位侍女的面皮模样,倒当真是要暗里赞叹一句,这荀公子果然是好运气。才是回纳安不多久的时日,先行是无缘无故讨取得孙福禄重看,让出这么一处府邸来,随后便是官至二品,更莫要说又有这么两位白捡来的姑娘,各有风情,恨得崔顺牙根直痒。

    「甭管你家公子,不如管管我这位来客?直到眼下的节骨眼连杯茶汤都未奉上,是不是有些过于怠慢来客。」逼不得已,崔顺只得是拜起了朝堂三品大员的架势,将面皮绷起,朝那两位侍女望去,似乎是相当不满。

    「茶汤尚未曾滚沸,那方石桌就在院里,您不肯上座,怎能说成是我二人怠慢,分明是自己想看戏,于是才放任我家公子一人对付那三位,本来就是自己不地道,怎的就偏要将过错甩给我二人。」

    小荼却是被崔顺搅扰了观瞧自家公子面容的雅兴,说话时节就不甚客气,白过崔顺一眼,说话更是相当直白,崔顺既是客,迟迟不肯露面,更未曾上桌,分明就是打算将此事尽数撇给荀公子,而如今又是嫌弃两人待客不周,当然算是苛责。好歹是小醉扯住其袖口,才不曾夹枪带棒,好生刺刺这位贵为朝中三品的大

    员。

    可崔顺并不恼火,反而是对这位看似无甚心眼的小荼,很是有几分另眼相看,更不要说是进退皆识大体,同样是相当瞧好举止相当沉稳自如的小醉。

    凡事皆有相像之处,万事尽有其同。

    石桌处对上三位义愤填膺武人的荀元拓,同样是有相当的手段。

    「三位既是如此开口,想来也必定是考虑得周全,在下再行阻拦,必定是有些仗势欺人,何况无论怎样说来,家父都曾告诫,倘如人各有志,万万不能强留,今日便趁此时节,替三位送行,往后倘如有相见的时节,必如今日一般把酒言欢,或许还要替几位好生布置下棺椁马革,倘若能找寻出半点遗尸,自要找寻个秀水青山的地界好生埋了,以尽周全。」

    「这自就不劳烦公子费心,武人马革裹尸,乃是大幸。」魏如山瓮声瓮气道来,分明是荀元拓话不中听,很是有两分怒意。

    「就凭三位的本事,能在妖潮里杀出跳血路来,在下一点都不意外,不过好像咱你我都是听闻过,北烟泽单单是四境就有近乎五位,修行人数目同样不算在少,但也仅仅是撑过不足两三日,三位的武功身手在下从来都很是敬佩,但孤军三人冲出边关去,对上那等无穷万千妖潮,又能做什么?荀府容不下三尊大佛在此地,不妨去自行见见,那北烟泽边关的惨状,连同数城之间涂炭生灵,再言妖潮无能。」

    荀元拓一改往常淡然笑意,扫视在场三人,到头来竟是有些冷笑意味。

    「独你三人是忠臣高义,是军中良才?一整座上齐当中,有多少忠臣义士,不畏生死者,都在盯着这已然是凭朝堂都遮掩不住的大乱,恨不得额磕血流于边关城头处,唯独就你几位慷慨壮士,一心为国事求死?难不成我上齐泱泱大国,挥汗如雨比肩继踵,唯独挑不出一兵一卒敢替上齐拦下妖潮?头前几日你三人还曾在营盘其中同兵卒攀谈,同将校吃酒,现如今三位就忘却了,这天底下尚有忠义勇夫?」

    「想来在下入皇城的时节尚短,并不岑给有什么家底,但荀府不曾缺铜镜,不妨照照,凭现如今三位这等打扮装束,人微言轻,能走出这座府邸,也能不凭在下这点俸禄养活自身,同样能走出这座皇城纳安,但真能走出边关去,替天下替上齐宣扬什么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卒以马革裹尸为功,留万世青名?」

    「我来告诉几位这人世间的道理,边关可否开城迎敌,其权并不在校尉,更不在寻常兵卒,甚至不曾在守边关的将帅手中,而在于朝堂之中,在乎天子一言,更在乎满朝文武连同世家高门,更是在乎许多人日夜衡量,或为国事或为私欲,总归是权势高者说了算,总归是拳头大的人有理,总归是一国之事兹事体大,全然容不得半点含糊。」

    「纵然是我荀元拓官拜二品,就当真能够左右朝堂事?纵然是那荀文曲稳坐一品甲子年月,就能劝得动整座朝堂,万不可令睢州城失陷,千万不要令万千士卒寒心?这人间朝堂本就是这么一回事,牵连盘踞,私心杂念因私废公,诚心忠谏明辨是非,早已经掺杂到一处去,既无能去左右此事决断,何苦自讨无趣。」

    「几位如能走得出上齐边关,在下拜服。」

    继荀元拓在这座前二品大员孙福禄旧府处落户,从不曾有半点动肝火的时节,然而今日时节,往往皆是甚好说话,面皮始终挂有温和笑意的公子,动雷霆怒,一席话毕,府邸其中落针可闻。

    但在门边太师椅处端坐的崔鸿鹊,反而是微微笑了笑。

    这位先前曾经一手策划刺杀一事,且将祸水险些引到荀文曲身上的小公子,总归是人中龙凤,将不愿信却又不得不信的世事藏纳到心底,与其说今日乃是朝这三位武夫生怒,倒不如说,是嫌弃自身人微言轻。

    崔顺从来都晓得

    此事来龙去脉,但直到自身调任,都不曾将此案做结,一位是天子亲近的三品,一位是名声传遍上齐的文曲公,上上之策,乃是拖字。

    两位侍女或许当真不待见自己这位当朝三品,可如今也是将茶汤奉上,又差遣府中下人将桌案搬出,不敢有半点怠慢。这便是道理。习武之人的道理容易,谁人的功大,便是谁人的理大,山野其中虎狼幼鹿同样是如此,有道是弱则活该受死,强则称王称霸,而世上人间的朝堂,虽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但依然是身在人下,言轻权微,并不论道理如何。

    人间本可随心所欲,然到如今早已不可如此,想做的事未必做得,不想做的事,未必就可推脱,纵然是有那等相当不喜之人登门拜访,照旧需捏着鼻子同其把酒言欢,谈笑自若,即使明知睢州城内,犹如阴曹地府显化人间。

    而皇城纳安的秋时,最是适宜达官显贵后人歌舞升平,闲敲棋子听落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