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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苍水清,苍水红
    几千骑孤身闯入胥孟府疆域,在寻常人看来,都无疑是那等最是豪气冲云的举动,但凡提及,大都是要说上一句了不起,战时安邦建功,太平时推行善政,历来都是朝堂中贤臣做梦都乐意的提口碑举止,或许运气稍好,青史留名代代提及都显得脸上增光添彩,可比起一时显赫,时势造富贵此流,更要惹人艳羡。

    文死谏武死战,纵是起初就揣有沽名钓誉这般晦暗意想,分量之重,亦足够压得一时权贵,天子身侧红极一时宠臣,难以生出攀比的念头。

    对许久不见战事的王寻尺而言,显然在旁人眼中,堂堂渌州州牧府内的州牧,无需提心吊胆性命不保,风吹雪打有高门府邸庇护,烽火连天只需安稳左右渌州局势,天塌有温瑜携王庭兵甲撑着,马失前蹄则有王庭替其兜底。要说得偏激隐晦些,大抵百姓所想,纵是坐到渌州州牧高矮的王寻尺,有那等徇私舞弊敛财,甚至略微蹭到卖官鬻爵这档子为王庭所不容的祸事上,仍旧能保自身荣华富贵。

    只需留意,则会发觉王寻尺根基实在是牢固,前有这重洙桑道中人身份,又是同温瑜贺知洲两人私交甚厚,更多添过一重威势依仗,后头有王庭撑腰,更有本该坐到青罡城城主位的云仲推举,再者大小战事,多少都可瞧见王寻尺踪迹,不论资历势力,都应当仅比岑士骧朱开封这等王庭嫡系,

    仅仅稍逊色半步,渌州州牧一职,落到其肩上,就全然算不得意料之外。

    既是沾了洙桑道与温瑜的光,又受王庭器重,往往这等人日后身在大元呼风唤雨,乃是板上钉钉,最不济一方大员,或是高居正帐王庭其中做个参政重臣,想来都是有余。

    但眼下风雪寒冬,吸入肺腑时竟能觉察出刺痛,就在这般苦寒壁垒外,归属胥孟府疆域,能预见动辄连天血战险象环生的境地,王寻尺却总觉得,马匹颠簸刀剑震响,确是比起在青罡城州牧府内,坐那把太师椅批改文书更为舒爽。

    身为现如今王庭屯兵苍水南岸,把持王庭近九成之上兵马的朱开封,都未想到除凤雁卒外,尚有这么一支先后由岑士骧温瑜等将操练出的铁骑,铁骑中兵卒来源驳杂,有巍南大部残存者,有曾在大元常年走动,身手武艺奇好的好斗武夫,擅骑射打狼射虎的猎户,汇聚三军当中勇冠夺魁者,生生拼凑出这么一支骑军,单论本事高低,马匹优劣,更在凤雁卒之上。但凡从中挑出一位,皆是单打独斗能于乱军中掀起浪潮的能人,却是迟迟藏锋不出,直到温瑜传令,将东出渌州壁垒的大任交与王寻尺时,才使原本打散到各部兵马中的这几千人聚拢而来,相当慷慨交由王寻尺统领。

    战事厮杀瞬息万变,难说究竟是性情四平八稳者占优,还是伶俐善变人能挽大厦将倾,

    但这群王庭顶尖的铁骑,温瑜还是放心交由王寻尺统领。

    在州牧位子上坐过不短时辰的王寻尺,比起当年仍在边陲小城中说书的王寻尺,除去修为尚在外,心思算计不可同日而语,而最关键在于,王庭与越过壁垒的胥孟府对垒于苍水岸边,兵马聚拢而来,已算是大元战事进行到如今,规模最广,动用兵马最多的一战,行伍其中各司其职,难以抽调人手,仅剩一位王寻尺最为合适。

    北地朔风更胜刀,敲凿劈削到甲胄上,竟有兵刃磕碰时的交击铿锵声,赶在夜时狂奔,这理应乃是兵家大忌,更何况是轻装奔袭,最多不过持数日口粮用水,无论马匹或是骑卒,在这等寒冷得能将浑身上下热气尽数吸纳的冬夜里赶路,最是损耗气力,可处于温瑜急令,只得片刻不停,如夜色里一片挣脱树梢的叶片,正欲绕行整座渌州壁垒,奇袭敌后。

    渌州壁垒南关,从来不是黄覆巢所重看的一地,因其地处偏僻,更是毗邻夏松,掣肘良多,相比于北路壁垒,距中段温瑜把守的中段壁垒更近,难有

    什么可乘之机,何况大军倘如大费周章攻入南境壁垒过后,极容易被自北而南围困于这狭窄的渌州南境,届时姑州王庭兵马驰援,对于南境相对根基不深的胥孟府,实在不容易应对。

    或许正因如此,病书生哪怕是设下疑灶草人,佯装猛攻时也未耗费多少心

    力,在北境壁垒告破之后,很快抽调兵马,相对空虚些,只留部分兵马看守中段壁垒,用以提防温瑜递出计策,因此王寻尺并未事先派遣探马游骑,而是大摇大摆,策马北上,意在急于赶往北方。

    五日过后,王寻尺携数千骑途径中段壁垒,特意向东绕行,沿途多添谨慎,借中路壁垒派遣游骑,搅扰胥孟府治下营寨的空隙,悄无声息越过中段这道壁垒。

    足能看出胥孟府现如今守军数目,已是近乎空虚,每日皆有舟船自神门岭方向,沿苍水向胥孟府大军所在处,运输兵卒辎重,纵是胥孟府家底尚存,照旧是险些遭黄覆巢这一手决死大战抽干底蕴,且不算粮草辎重刀剑甲胄在内,驻守渌州壁垒以东胥孟府疆域的兵卒数目,都是有些可怜,一处连营当中仅能见零星不过千数的兵甲,其余则大多被抽调去往苍水关锋线,余下守卒,当真是有些不堪一击的意味。

    甚至中段壁垒事先得知王寻尺携众北上一事,勉强凑齐两三支不满千余的步卒,出壁垒向东境攻去,胥孟府守卒竟是连连败退,狼狈不堪,直到险些冲至距渌州最近的堰州境外,才兵败回撤,足见胥孟府当下何其疲敝。

    两军相持四字,方才可称之谓磨盘,除无数兵卒性命都受其碾压成尘,更是有骇人听闻钱粮,也一并受这方磨盘碾为土灰。

    一条苍水,抽去胥孟府九成余力,这

    便是黄覆巢自开战事以来最重的一拳,轰击苍水南岸的王庭大军。

    早先就曾有人建言,胥孟府境内空虚,何必偏要两两捉对决战,倒不如将半数兵马支出渌州壁垒,攻其不备搅扰敌后,即使是胥孟府在黄覆巢携领之下,有吞并渌州的胃口,到那时估计王庭兵马早已占去胥孟府半境之多,胜负二字还未可知,却是被温瑜一一驳回,不予采纳。

    也就是在这王寻尺不计代价北上的五日间,苍水由清转红。

    万万千千曾在那等不亚于修罗场鬼门关死战中,得以幸存的老卒,身陷苍水关的这五日,无一不是寒毛倒竖。

    南北两军间生生杀出一条几十丈宽窄的血泊,仅胥孟府军冲阵的次数,就近乎有六十余次,苍水上架设的浮桥经人踩马踏过后,更换多次,两军阵中密密匝匝插有连天遮地的箭簇,随血泥尸骨一并遮住积雪坚冰,远远望去,很像在遍地残红显黑的繁花里,种上一片连天接地的铁棘丛,一步之间箭簇十余,尸首堆叠横亘,纵是每战之后皆有人手趁夜清理,依然是在苍水两岸高垒起数座小丘。

    更不必说是遭马踏过后血泥足足码起两三寸高矮,向周围扩散开一朵崩碎红莲,碎甲断槊经一夜时日冻得瓷实,在些许透过铅云狼烟的微弱日光下,时有光亮,鹫鸟欢腾,群鸦雀跃,争先恐后吞吃血食。

    这其中有胥孟府世代游牧为生,在

    此战事前两月仍是寻常牧民人家,只知宰羊杀狼的青壮,或是常年身在大元东南,熟悉海潮波涌,能架船渡海,平稳抵达东诸岛的老练船夫,双手握过船桨风帆,唯独不曾握过刀剑矛槊;有王庭境内尚值年少兵卒,兵荒马乱未娶妻生子,老实巴交终日盘算着做些零碎营生,要多少年月足够娶来心尖尖上的姑娘,有那等家境算不上殷实,打柴刀耕为生,好在是家中圆满常乐,年过不惑的乡农汉子。

    而随着这场起初不以为然,随后竟是席卷动荡一座大元天下的战事愈演愈烈,身边人一茬茬犹如割麦似倒下,尸骨未存,这些位本无意为兵的寻常百姓,只好

    是锁住悬白绫的宅门,一步三回头,同样站在这条赫赫有名的苍水两岸,眉眼狰狞怒吼厮斗,争相将手中紧握的刀剑刺向双手染血仇敌。

    朱开封事先由温瑜授意,瞧准书生意在将二者生死牢牢锁在这片沙场的念头,屡次三番趁胥孟府攻势过后,起兵反攻,半步不退硬接铁骑步卒冲击,而后分兵西去,凭小舟浮桥渡河,自苍水以西迂回绕后,屡次险些危及胥孟府中军,趁胥孟府攻势初停过后,连施冷箭,趁绕路西进的攻势,将锋线数次推至苍水岸边,凿漏数座艋膧船底,夺下楼船两座,皆尽沉入苍水之中,拥堵水道,但代价同样是极为沉重。

    王庭折兵三万死伤者无数,将校战死

    乱军者不下百余,甚至有兵卒在这等往来拉纤似的惨烈苦战里裹甲矗立,生生累死。

    是人命不胜草芥,是滔天血气弥漫水畔,判官垂泪,阎罗低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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