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管理员走路的声音在虞幸耳朵里莫名和砧板上狠狠剁下去的刀重合,他目光粘在高跟鞋的鞋跟上,鼻尖的腐臭味却悄然消失了。
就好像是他因为疑惑和心理暗示而产生的幻觉。
“那,我现在可以去看书了吗?”过了几秒,虞幸主动将目光移开,女管理员点头,迈着她筷子似的细腿走向一边,在其中一个书架上抽出一张纸来。
“你还没有学生身份牌,想借阅图书的话,登记一下吧,乖孩子。”她把纸递过来,又从自己的制服裙套装口袋里抽出一只一看就很贵的钢笔,严肃的脸上露出努力和善的表情,可惜她的样子更像一个正在诱拐儿童的怪阿姨。
虞幸接过纸笔一看,上面倒是没有多少空要填,只有姓名班级,还有进入图书馆的理由三栏。
有趣的是,表格的最后,有一行十分显眼的备注。
【该表格仅适用于少部分学生为佩戴身份牌的情况,请学生如实填写姓名,作为身份牌借阅记录补充】
他发现整个圣乔尼斯中学都非常在意身份牌的存在,无论是在宿舍外行走随时都得佩戴身份牌,还是红袖章在抓人时也会先念一遍身份牌上被抓者的姓名和班级,都让虞幸意识到,身份牌的意义恐怕不止表现出来的这些。
他现在没有身份牌。
如果……
虞幸在女管理员看不见的角度勾了勾唇角,在表格上填写信息。
三年三班,嘉德。
假的。
反正女管理员现在也不能分辨他写的名字和本人能不能对得上,老实说就算后来被发现了,他也有自己的应对办法。
把表格交还给女管理员,女管理员扫了一眼,就对他挥挥手:“自己去找书看吧,一楼是全都是辅导资料,二楼是进阶资料,适合你们高三学生。”
“三楼呢?”虞幸故意问,“三楼的资料是不是更有用?”
“三楼是一些文献,包括我们的校史,还有一些别的书,不是你想找的。”出乎意料的是,女图书管理员没避讳三楼书籍,虞幸本来还以为作为这种学校的图书馆,三楼大概率是不让普通学生上去的“禁书”室呢。
“谢谢您。”虞幸礼貌地道了谢,顺便问,“您一般都在哪里?我没有看到您的办公桌,如果我有什么问题,该怎么找您呢?”
实际上想知道的是如果他搞事情,女图书管理员赶来制裁他大概需要多久。
“我一般就待在一楼,如果有事,下来一趟找我吧,热爱学习的孩子都这么可爱呢。”女管理员仍旧试图笑起来,虞幸看着她,为了报答女管理员的暂时的好声好气,他露出一个灿烂阳光的笑容,算是好心笑容教学吧。
女管理员还想说什么,虞幸提前打断:“真的谢谢您,我去了。”
他转过身,朝着一个个书架的里面走去,通往二楼的楼梯比较靠内,他还在书架间绕了一下才找到,图书馆中的布局很奇怪,到处都是一样的纹路,墙壁上是一样的装饰品,就连地板都是一样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格子。
迷宫一样。
等上了二楼,他发现这种情况更加明显,重重叠叠地暗色伴随着一模一样的书架和厚重的精装书籍,给大脑带来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压力。
这样学校的学生原本学习压力就大,到了图书馆,要是还在这种环境之下去汲取知识,恐怕心态差的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逼疯,心理素质好的也会在一日一日沉闷和眩晕之中变得安静而沉默。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脑海中不知不觉就给这种建筑加以了“难以名状”这个形容词时,他又一瞬间想到了上岛时看到的巨型人脸怪鱼,仔细分辨一下,他就觉得这二者给他的隐秘的感受十分相似。
“有点意思……”
虞幸确定这做图书馆里除了那个一看就有问题的女管理员,就连建筑本身也存在一定的掩饰性,就像是一个无声无息的怪物,伪装成建筑的样子,等待猎物自己到来。
他没有在二层停留,不管女管理员说的她自己只在一层是不是真的,反正他觉得自己必须要趁这个好机会去三层看一看,尤其是所谓的校史。
二层到三楼的楼梯同样是木制的,繁复的花纹镶嵌在螺旋上升的镂空木质楼梯上,一朵朵盛开的花以经脉的纹路相连,花中心镶嵌着一只一只没有睫毛的眼睛。
那些小小的木雕眼睛仿佛正在盯着他,盯着每一个从楼梯上走过的人。
虞幸在意识到花纹之中隐藏着很多眼睛之后,有意想要凑近打量一下,但他明明走上去的时候还没事,一旦目光想要集中到一只眼睛上,就会有种和某个奇怪生物对视上了的感觉,其他人很多,只眼睛也会瞬间给他带来很强烈的窥视感。
仿佛楼梯是活的。
算了。
虞幸收回了好奇心,在类似克苏鲁这种神秘体系面前,不看、不听、不说、不探究才是活着的方式,毕竟这个体系向来崇尚知道的越少活的越久,如果知道的太多,不是疯了就是走向死亡。
他心中思索着,身体则看上去很是老老实实地上了楼梯,他的身体随着螺旋式的木楼梯不断的改变着方向,走着走着,他就发现这个楼梯比起下面那一层的楼梯更加令人恍惚,他仿佛走的不是木板,而是一块块让人腿软的海绵。
第一层的色调为深黄,夹杂着橙红,就如同图书馆外墙一样,第二层的色调是深红,偶尔能看见稍微亮一点的橙色,第三层的色调比起深红更加偏向黑暗,哪怕头顶上亮着泛白光的灯,也完全无法照亮多大的范围,那一盏盏白灯就像是黑眼中漂浮着的无力的光明,虽想尽职尽责地给人指出明路,但终究是有心无力。
在虞幸眼中看来,第三层就像是一个黑色的未知场所,隔一段距离亮一小块地方,中间的黑暗则不可逆的隐藏着可怕的东西,说是哪都行,但绝不可能是一个供学生学习的图书馆。
毕竟字都看不清楚,怎么学?
他隔着衬衫校服胸口的口袋摸了摸,摸到一块硬硬的东西,心下定了定,抬腿往这明显不对劲的三楼走去。
这一次,他主要打量的是书架上摆放的那些厚厚书籍书脊上的名字,那些笼罩在周围一小块一小块的白光尚且可以凑合着用,他勉强能够看清印刷的很大的书名。
离楼梯最近的那个书架上摆放的竟然全部都是校史,根据年份不同和记录的事件不同,从五十多年前一直记录到了今年,每一年都有不下十本书,将这个书架的上中部分摆的满满当当,而下部则是空着的,大概是给未来的校史留下的空地。
随手抽出一本今年的校史,翻了翻目录,空泛而又毫无意义,于是虞幸直接翻到后面,随意抽中一页,走到光下开始进行阅读。
书上记录的是今年上半年的事情,他翻到的那一页,正好提到了上一批转校生,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记录着,其中一位三年六班的转校生进行偷窃,在校长办公室里被当场抓获,校长足够仁慈,没有将这个学生在所有同学面前进行处决,而是赏赐了这个品行不端的小偷一个自杀的机会。
虞幸挑了挑眉,这件事无论怎样都好像和赏赐两个字搭不上关系,可在这里,逼死一个人和代表着奖励的赏赐二字竟然诡异地合到了一起,记载入了一部看起来十分庄严的校史,还没有任何人反对。
“不过还真是来对了,这不是小事,而是明明白白的处分记录啊……”虞幸试探着又往后翻了几页,之后写的是在小偷自杀之后出现的小规模群体自杀事件,好像是因为转校生小偷的追求者比较多,出现了这件事之后,很多平时好好学习的孩子像是“着了魔”一般,纷纷在每一天的清晨,站在校长办公室的窗前,选择人流量最密集的时候纵身一跃。
虞幸顿了顿,用手摩挲着纸上的文字,再次往后翻,却是另外一件事,和这次的自杀事件没了联系。
他翻了回来,重新阅读了一遍这个部分,重点放在了对于这件事的处理方式上——对于学生明目张胆反抗学校,反对校长的行为,整个学校的老师们以及红袖章们都十分的愤怒,他们举行了一次堪称大规模的行动,鼓励学生互相举报还有哪些人曾经和那个小偷转校生关系密切,最后在一个炎热的日子里,校长依旧很仁慈的将这些被背叛举报出来的学生聚在一起,逼着他们说出自己的想法。
要么在所有人面前说那个小偷转校生“该死”,表明自己与之无关的立场,并唾弃一系列在校长办公室跳楼的人,要么就……
虞幸目光凝视在最后几个字上。
“交给吉恩主任处决”。
那次行动之后,再也没有人在校长办公室的窗户边跳楼,像是被吓破了胆子,也像是真的被扒出了所有隐患。
啧啧啧……虞幸感觉自己随手翻到的这几页信息量十分巨大。
以这个学校的风格来看,挑唆对立,鼓励举报,肆无忌惮的压迫,还有根据粉红信封里的内容得出的,来自学生和学生之间的霸凌,有着这样的风气,校长必定是需要负最大责任的那一个。
一手养成了这种学校的校长会是一个仁慈到连自己的贴身东西被动,都要给学生一个体面死法的人吗?
虞幸觉得不是。
这只可能是校长办公室里隐藏着一些不能被人知道的东西,而那个转校生——虞幸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上一次来岛上的外来者还是副本本身生成的变量,总之,那个转校生应该调查到了什么,得知了校长的部分秘密,才冒险到校长办公室去偷证据,可惜被发现了。
校长不在公共场合出去,他无非是不想让转校生的声音到达其他学生的耳朵里,要从各方面杜绝秘密泄露的可能,所以,那个转校生“被自杀”了。
还有那些随着这件事跑到校长办公室跳楼的学生,虞幸猜测这些人或许也知道转校生偷取证据的计划,但一定不会是外来者,因为外来者因为副本中的事情而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些应该是像丽贝卡这种心存反抗之意的学生,眼看着光明的未来就在眼前,他们的反抗终于起了效果,结果却被扼杀在了途中,光明熄灭,黑暗重新卷携着他们,他们透不过气,感到窒息,只能选择以生命来阐述自己的立场。
然后校长和老师们也顺水推舟,聚集了一大批有反抗意思的学生,将他们集体的处决掉。
看似风平浪静,但虞幸怀疑,当初的反抗者或许并没有全部死去,一定有知道隐忍的人隐藏在现在的众多学生之中,等待着下一次机会,或许他在之后的学校生涯里可以试着寻找一下,说不定可以重塑主线任务。
虞幸不相信整本校史都在透露着如此大的破绽,别说自己手上这厚厚的一本,哪怕是书架上都还有五十多本不一样的呢。
他耐下心来往前翻,果然,前面都是处决的个例,以及圣乔尼斯中学在国际上获得的各类赞誉和奖项,偶尔会有外校的教育家来到圣乔尼斯中学举办演讲和讲座,还会有圣乔尼斯大学的教授过来一对高三的学生进行评估,提前选拔出一批高质量预备学生,免除入学考试,进入大学继续他们四年的牢笼人生。
偶尔,书上还会刊登出往年毕业的优秀学子如今在社会上的成就,诚然,这所学校是一个逼迫着学生的恐怖院校,但每一届依然会有百分之三十的毕业生被输送出去,有的进入各所大学——包括圣乔尼斯大学,有的走上工作岗位。
有资格被刊登进校史的人数不到百分之一。
每当记载到这一类历史,书上还会很贴心地附带那些学生上学时的照片,虞幸看过了,他们的眼神木讷、麻木,还透着一丝丝令人很不舒服的恶意。
都是被残忍的学校渗透过人格和心灵的“不完全者”。
长期浸润在异样的氛围里,他们早就不再是一个健康的人,隐藏在人类表皮下的很可能是一只只变态而扭曲的怪物。
这些东西看多了一点意思都没有,虞幸将自己第一眼就看到重要信息归结于运气发生了作用,毕竟他的人格面具都叫做幸,如果一直那么不幸的话,好像也说不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