妣修坐在澄黄的蒲团上,深邃的眸子中像在经历着一场巨大的风暴,半晌后才恢复平静,他慢慢的松开手里碎掉的茶盏,由着那些碎瓷片一片一片的落到小桌上,然后抬袖轻轻一扫,抹去了它们的痕迹。
抬眼看向暝,慢悠悠的道,“不用急,依杜衡的性子绝不会闭关太久,我们慢慢等!”
是的,他可以等,这是他最擅长做的事儿了,他用了一万四千年,等到了崇伯出现在他面前,虽然短的如昙花一般,但他到底是等到了。
现在他仍然可以等,等到杜衡出关,等到杜衡去祷过山寻云纹,等到杜衡被祷过山的炎魔兽咬伤神魂,等到杜衡下凡,等到他的计划开始实施,等到六界分散,等到世间重生天地元息,等到崇伯醒过来……
妣修翻手取出安放在墟空处的净莲幼苗,眼神瞬间变的温柔无比。暝见他又取出了莲苗,正欲退下时,忽地听见远处行来的脚步声,忙道,“殿下,少君过来了!”
妣修闻言小心的收起了幼苗,脸上重新挂起了温和的笑,抬头看向暝,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俨然一副刚谈完公事的表情。
应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他见暝在时,本还忧心自己是不是打扰了父王的公事,见暝转身离开,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他缓缓走上前,拱手朝妣修行了一礼,唤道,“父王!”
妣修笑着点了点头,道,“启儿来了,过来坐吧!”
应晨顺从的坐到了妣修身边,他晓得比起石凳、竹椅父王更偏爱蒲团的原因,父王与他说过,他曾拜入佛门修行,是天族中唯一一个以神兽之身入佛门的仙家。
佛门志在普度众生,对修为的高低,能否破境倒是不甚在意,如此一来,父王便等于放弃了名入神界碑封神的机会。
也正因如此,他才更佩服父王,不贪名不图利,百年如一日的守着冥界,守着轮回镜。
面对这无丝毫生息的冥界,不动便一成不变的冥界,任何事物除了静态便是固态的冥界,要想守下去,必定得有一颗大慈大悲的心,普度众生的志向才能熬的住。
他的父王便熬住了,不但熬住了,还不曾有过丝毫的抱怨。尤其是在看遍了世间的繁华后,还能守在这枯燥之地,这才让他尤为敬佩。虽然他没了从前的记忆,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以父王为傲。
妣修拎着茶壶倒了两杯茶,推给应晨一杯,笑着问道,“启儿来此寻我,可是有事?”
应晨神色不甚自然的喝了口茶,试图将那点羞愧遮掩过去,虽然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真正说谎时,与自己一人想象时的心境,还是有所不同的,最重要的是要压抑住心里的念头不乱冒,免的被他父王听了去。
他借茶平稳着自己的心绪,妣修瞄了他一眼,也不催促,只静静的喝着茶,良晌后,才听应晨问道,“父王,可知杜衡少尊近日的动向?”
杜衡走时同他讲,待父王去天界述职时便会来寻他,与他一同去各界为母后祈福。可父王都去天界述了三回职了,他左等不见杜衡,右等还不见杜衡,于是便起了心思来父王这里询问一番。
父王既与杜衡是好友,那么,应该知晓些他的动向吧!
妣修一听儿子问的是杜衡,瞬间来了兴致,问道,“启儿为何好奇少尊的动向?”
应晨泰然自若的道,“上次少尊来时,托儿臣为他查找各界中为亲长祈福的仪式,说是不日后便会来取。儿臣将这些仪式找出并誊抄下来了,却久久不见少尊,于是便想问问父王。”
妣修不由好奇道,“少尊寻六界的祈福仪式?可是有何用途?”
应晨道,“少尊说是想为父尊祈福,但父尊神识散于世间,故而要祈遍六界。”
妣修笑道,“原来是这样,少尊倒是有心!”突然想起上次忘川河边的那些笔墨碎布,“所以,上次你同少尊在忘川河边,其实是在为父尊祈福?!”
应晨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但少尊觉得此事过于扭捏,故而未对父王明说!”
妣修浅嗫了口茶,笑道,“少尊向来不喜文事,拿着书籍看不了一炷香,便要跑出去溜一圈,他的祝祷词,父尊若是瞧见了,怕是托梦也要将他痛骂一顿的!”
应晨颇不赞同的道,“父王于文事上怕是不太了解少尊,少尊的祝词甚好,意境也好,全然不似父王说的那般。”
妣修一听又来了兴致,问道,“哦?不如启儿说说,少尊的祝祷词是如何写的?”
应晨放下茶杯,回想了下那日布条上的几行字,悠悠的道,“祝祷父尊:如清风般自在,似细雨般绵蒙,若繁花般锦觅,同冬雪后初霁。祝祷银玉:诸事顺心,一切皆安然!”念完后看向妣修,问道,“父王觉得这两句祝词如何?”
妣修心里咯噔一下,仿佛突然窥见了天机一般,但面上却仍是一副惊讶的表情,问道,“启儿莫不是自己写来,为少尊充脸面的吧?”
应晨面色一凝,认真的道,“父王这般说就不对了,祝词乃是祈福者的诚心,此等事情,如何能找他人代笔?”
妣修笑着连连赔不是,道,“是父王的不对,父王是未曾想到少尊能有如此文采。从前,他可是除了话本子,其他书籍通通不入识海的脾性。如此看来,银玉神君果然教导有方!”
应晨回想了下杜衡那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笑道,“少尊性情洒脱,但也不缺才气!”
妣修撇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道,“不过,银玉神君勒令少尊闭关修炼,已经将他带回了神界,出关之日未定,近百年内启儿怕是见不到少尊了!”
应晨明亮如阳光般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随后一点点的消散,少顷后,才失落的道,“如此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毕竟银玉神君与杜衡而言,即是兄长又是师长,神君之命自是不好违背的!”
妣修“嗒”的一声,将茶杯放回小桌上,说道,“说到书籍,父王忽然想起一事。年前,父王曾答应少尊,为他寻一些凡界的话本子,方便他无聊时翻看。但冥界事多,来来回回的便给忘了,若启儿近日得闲,可愿替为父去寻一些?待到少尊出关时,为父也好将这些话本子拿给少尊,免得他又要抓住此事,声讨为父食言与他!”
应晨点了点头道,“儿臣自是愿意,不过,儿臣的魂魄之体,怕是不能在凡界久待!”
妣修笑道,“晚些时辰,父王让暝将贯日伞给你送过去,你去凡界时将贯日伞打开,便无妨碍了!”
应晨心中一喜,忙道,“谢过父王!”想了想,又道,“父王公务繁忙,儿臣便不扰您了!”说完起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应晨边往回走,边暗暗庆幸道,太好了,有了贯日伞,他就不用担心去凡界为母后祈福之事了。只是,想起杜衡百年后才能出关,不免又有些沮丧。
而妣修此时想的则是另外一件事了。杜衡给父尊写祝词这无可厚非,可为什么要给银玉写祝词呢?
杜衡性情仁善,心软,重情义,父尊救他一命,且赐他神格,杜衡为父尊写祝词这很正常。可银玉尚在,并且与他同住一殿,时时都在身边,为何还要为他写祝词呢?
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为另一个人写祝词呢?久不见面的亲人,失散的朋友,或日日在身边却仍觉不够的爱人!
对,就是这个!杜衡写给父尊的祝词虽美好,但写给银玉的才是最能瞧见真心的。那种恨不能把世间万物都捋顺了,送到他面前去的感觉,原来杜衡对银玉竟还藏着这么一份心思?
银玉神君可是位只有责任没有心的尊神,杜衡啊杜衡,若真是这样,你怕是要遭大罪了!
妣修眸中闪过一抹精光,对着虚空处唤道,“暝!”
那道黑影仿佛一直隐在这里一般,闻声后即刻便出现在妣修面前,躬身行礼道,“殿下!”
妣修眼中闪着光芒,定定的看着暝,问道,“你可会说故事?”
暝神色一紧,答道,“回殿下,暝幼时丧母,不曾听过故事!”
妣修怔了一瞬,语带歉意道,“是本王的过,引你伤心了!”
暝直视着妣修,郑重的道,“殿下不必自责,母亲之事与殿下无关,更不是殿下所为!”
妣修对上暝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幽幽的道,“我晓得,你幼时孤苦。”叹了口气,道,“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暝仿佛被妣修眼神中的怜惜烫到一般,忙垂下头,道,“不知殿下为何突然提起故事?”
妣修默了片刻,道,“本王允你十年假期,你可前去凡界修习如何说故事,其他无需上心,只需修习一些跌宕起伏,爱恨曲折,荡气回肠的情爱故事既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