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病房里。
白先行和胡莱都巴巴的望着宁然,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白先行都要绝望了。
中草堂是他父辈里就传下来的,到他手里,他是白家最后一个人了。
早些年里,白先行还年轻的时候,一言一行学医精进医术,压根就没想过找个可心人成家立业的事,加上后来确实没有遇到合适的,白先行就更不会想了。
到后面,一辈的朋友兄弟里都纷纷有了自己的家庭,就剩下他一个人孤家寡人,白先行不是没羡慕过,尤其在看着自己最好的兄弟齐完康家庭美满,事业有成之后,但白先行习惯了一个人,更加动不起找个人搭伙过日子的念头。
白先行本以为自己就这样到老,只是愧于不能给白家传宗接代,也早已过了那个年纪,一直很愁苦他百年之后,究竟该怎样安排中草堂的去处,甚至还想过,既然他没有后人,不如就给齐完康那个小孙子吧,左右他们也是最好的兄弟,他并不介意中草堂最后外姓,只是别没落在他手里就成。
但这个想法还没有实施的时候,白先行遇到了胡莱。
那时候的胡莱还是小小的一个,还不到三岁。冰天雪地里,他一个小娃子蜷缩在街头,动的瑟瑟发抖,估计是很长时间没有进食,脸色都是饥荒黄的,看着着实可怜。
白先行一时心善,便带着他回去中草堂,给他洗了个热水澡,又喂了他吃了些东西,换了身暖和的衣裳,养了好几天才养回点气色。
胡莱当时人小小的,眼睛圆溜溜的,瞧着很是聪明机灵。
许是知道白先行是个好人,又对他好,成天的跟在白先行后面,哪怕摔倒了,也张着小嘴奶声奶气的唤白先行,伸着一双小手央求白先行抱。
白先行对他,一颗心都要化了。
他找不到胡莱是谁家的,便请齐完康帮忙查消息,很久后才得知,胡莱是被逃荒的父母狠心扔下来的,那对父母养不起他。
在那个混乱又令人心生绝望的黑暗年代里,连好生生的养活自己都是一种奢望。
白先行心疼胡莱小小年纪遭遇这些,再三犹豫后,还是确定收养了胡莱。
一开始,胡莱总会脆生生的叫白先行爷爷,总爱黏在白先行身边,不管做什么都要跟在白先行后头,偏生又乖巧得很,不闹脾气又不哭闹,乖的叫白先行恨不能把自己最好的都给他。
几年后,胡莱就长大了,比以前更懂事。
他自从明白白先行是他的救命恩人后,再没叫过白先行爷爷,只是恭恭敬敬的给白先行行礼,唤他一声师父 精心的侍候照料白先行,一边跟着白先行学医,一边帮忙打点中草堂,学东西总是非常快。
白先行虽遗憾胡莱没有小时候亲近他了,但也觉得,胡莱变得稳重了些,也是极好的。
那时候的白先行,是真的想在自己百年之后把中草堂传给胡莱。
但那时候的白先行也是真的没有想到,胡莱日后竟然会染上赌瘾,不仅将中草堂的身家输了个差不多,还把中草堂给抵押了出去。
他实在是想不通,从前乖巧明是非的胡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到底是他的疏忽忽视了对胡莱的教导关心,还是因为别的?
宁然见一个头发须白的老人跪在自己面前,心情也很是复杂。
她弯腰扶起白先行。
白先行不肯起,依旧恳求的看着宁然。
不过宁然力气大,不由分说的拉起他。
随后,她看了眼胡莱,目光移回到白先行身上,道:“白老板,你先出去一下,我有几个问题需要问胡莱。”
胡莱咬着牙不说话,羞于面对白先行。
白先行瞧了胡莱一眼,深深叹了一口长气,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很多,背也佝偻不少。
他朝宁然点头,颓然转身,一步步的走出去。
待门关上,宁然看向胡莱,过去在床边坐下。
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染上的赌瘾?拿中草堂抵押又是什么时候?”
胡莱白着脸,半晌才道:“有好几个月了……我记不清了。至于中草堂……”他怯懦看了宁然一眼,艰难道:“是年前那会儿。”
宁然估算了下时间,所以她那天夜晚碰见的人,果然是胡莱。
她皱眉道:“你是怎么染上的?平日里你在中草堂忙事,应该也没有机会同瓦市那边人打交道,怎么会接触到那边的人?”
胡莱露出一个苦笑,“这都怪我。”
宁然看他,眼底掠过些疑惑。
胡莱叹口气,沉着脸道:“很久前,我有一次路过瓦市,当时我知道瓦市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我没去过瓦市,不知道那里就是瓦市附近。我想着回中草堂的,但我当时……”
他沉默了下,才道:“我当时停下了,遇见了一个人。”
“谁?”
胡莱摇头:“我只知道他姓李,他没有告诉我全名。当时是一个晚上,他被人给狠狠揍了一顿,我没忍住过去看,便看到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腿被人打断了一条,流了很多血。”
他说:“我本意是要送他去医院的,但他不愿意,好像很排斥医院。我见他可怜,就回中草堂拿了些伤药给他。”
姓李?腿瘸?
宁然心想,怎么那么熟悉?胡莱说的该不会是李长安吧?!
胡莱继续道:“后来,我和他又意外碰见过一次,又给他送了一次药。他说要感谢我,就……就把我带去了一个地方,说是在那里,我能变得很厉害,能赚到不少钱。”
说着,胡莱就咬牙切齿了起来:“当时我没去过瓦市,不知道瓦市是什么样子,加上他总是趁夜晚偷偷带我去,我虽然觉得那里鱼龙混杂的,但没往瓦市上想。然后,他就带我开始了赌博。”
胡莱疲惫的闭了闭眼。
“开始并没有赌钱,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我总是赢,玩的很开心。后来有一次,他突然提出来要玩就玩的大一些,变成了赌钱。我当时是不想的,但耐不住他和那里的人好说歹说的劝我,什么不玩就是不给他们兄弟面子,不好闹得难看扫兴之类的。而那次,是我赢了,赢了很多钱。我头一次那么轻而易举的有了那么多钱,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后来他们再要赌钱,我虽然觉得这样不对,可又觉得,要是我赢了,就有更多钱了,那么轻易就能得到,不费吹飞之力。”
在那里赌,胡莱只是动一动嘴皮子,等着别人开卦。
可要是在中草堂,胡莱需要累死累活的忙上很久,都不一定能赚到那么多钱,有时候还要忍受客人的脾气,憋屈又烦闷。
这其中的对比实在是太鲜明了。
尤其是当胡莱每一次赢时,所有人看着他惊羡又嫉妒的眼神,那令胡莱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度的满足。
他第一次觉得,他在人群中心,不再是那个小心翼翼跟在白先行后头,做什么都要看脸色的药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