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的生物钟很准,早上六点准时醒来,平时这个时候该带狗儿子出门溜溜了。上次因为要去香港,便把狗儿子托给了孙丽,结果这姑娘一声不吭直接一起带去了云省,回头到那边拍完戏还得把狗儿子带回来。
当他从床上起来的时候,李一祥好象一直醒着在等他,马上也从床上爬起来。
“这么早啊?”
两人的动静吵醒了张力。
“一起跑步去?”
他打了个哈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敌过浓浓的睡意,摇头道:“你们去吧,我再睡会。”
宾馆前面正好有个开放的小公园,门口的小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大爷大妈在锻炼身体。两人绕着公园跑,公园不大,一圈也就三百来米,贺新估摸着跑个十来圈应该问题不大,但可能是有段日子没跑了,才跑了七八圈就开始呼吸紊乱,脚步变的踉跄起来。
而李一祥却依旧步态轻松,不过当他发现贺新渐渐跟不上了,索性就停下来,等贺新上来道:“休息一下,走走。”
贺新喘着粗气赶紧点点头,好不容易把气喘平,才不好意思道:“好久没跑了,都出洋相了。”
李一祥低着头没吭声,等走出十来米后,才抬起头道:“谢谢你啊!”
“啊?”
贺新倒是有些猝不及防。
“我知道我这段时间的状态有点不对头,你今天把我拉出来跑步,大概是担心我吧?”
“呃……我就是看你不说话,怕你闷得慌,出来活动活动,至少能排解一下心里的厌气。”
“我没事。”
好吧,病人都会说自己没事。
“坐一会儿吧。”
两人在长椅上坐下来,贺新摸摸口袋,掏出烟来,递过去一根。
李一祥突然感到很搞笑,忍不住嘴角往上翘,道:“你出来早锻炼还带烟?”
“……”
他还是接了过来,原本他是不抽烟的,拍《盲井》那会儿,剧情需要,宋金明这个角色烟抽的很凶,而且都是当地产的那张劣质烟。
此时他抽了一口小红梅,居然还点点头道:“这烟不错!”
也许是感觉贺新这人不错,也许是跑了一圈,坐下来抽根烟,整个人放松了,李一祥不知不觉中打开了话匣。
“其实我就是心里堵得慌,这都解放多少年了,我真没想到还会有那种事,一条人命,几万块!就这么几万块就给打发了,根本就没人管,关键是家属拿了钱居然一声不吭就走了,我,我当时真是……”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过滤嘴,狠狠地嘬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怨气。
贺新后世在网上看到过类似的新闻,文字,甚至是视觉冲击力很强的照片,往往都不会有亲身经历那么感同身受。
他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只得叹了口气,道:“民不举官不究,孩子上学,老人生病……总得先顾着活人吧。”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这心里就是憋得慌!”
贺新不清楚李一祥的家庭情况,不过能够上北电的,大都是生活在城市,家境不错,热爱艺术,性格天真、感性,对社会阴暗面的感受往往会比普通人更加强烈。
李一祥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开始跟贺新讲述他拍《盲井》时的经历。
他的语言很朴实,说的很平淡,但贺新还是听出了里面的惊心动魄,远比少妇白里描写的要惊险很多,相比靓仔青的矫情,说到当时自己的害怕,还略带羞涩的李一祥显然更加真实。
“既然怕,为什么还拍呢?”贺新不禁问道。
“当时大家都憋着一股劲,就想把这些拍出来,展示给大家看。就好像……嗯,说句矫情的话,就好像肩负着一种使命一样。”
说着,李一祥又笑道:“大概只有那小孩是个傻大胆,就是冲着那五千块的片酬。”
贺新暗暗叹了一口气,正是因为他们这部片子拍的太过真实,最后才导致能看到的人很少。
“那你的片酬是多少?”贺新开玩笑地问了一句,稍稍调剂一下聊天的氛围。
“我?压根就没拿。”
李一祥笑了笑解释道:“这部片子的钱本来就很少,加上后来制片人把钱卷走跑了,导演连房子都卖了,才勉强拍完,哪还好意思再拿片酬啊!”
听到他这话,贺新难免对自己为了钱而拍戏感到有点羞愧。
那些憋在心里的话,今天终于说出来,李一祥感觉自己心情好了不少,见贺新不说话,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好象把他当成垃圾桶了,忙道:“听烦了吧?对不起啊!”
“没有,说真的,李老师,我就是感觉你这人不错。”
“哈哈,那咱们俩想一块儿去了,我也感觉你人挺好的。说心里话,一开始我觉得象你这样年纪轻轻就是金马影帝,肯定是年轻气盛,说不定还看不上我们。没想到你不但谦虚,还很热心。”
说着,李一祥一脸真诚地看着他道:“我真的应该谢谢你,今天要不是你,我可能真的要憋出病来。”
“没事,没事。”
可能是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有些虚伪,贺新又忙道:“大家在一起拍戏就该相互关心嘛。”
“是啊!”
李一祥深有感触地叹了口气,然后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和影帝合作,少不得还要跟你学习学习。”
“哪儿的话,该是我向您学习才是!其实影帝嘛,说穿了就是运气好!”
每次别人称赞他影帝时,他都会说是自己运气好,别人听来可能觉得他是谦虚或者刻意装逼,但他常常会审视自己,得出的结论还真是自己运气好。
要说演技,他也一直感觉自己的演技没有好到哪儿去,拍《蓝宇》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识过胡君的实力,在技术方面他跟对方差了不止档次,唯一能够胜出的可能就是一个“真”字。
两人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聊了很长时间,直到张力打电话过来问他们吃不吃早饭。
“走,我请客,去吃罩火烧。”释放了负面情绪的李一祥站起来道。
贺新原本以为罩火烧跟京城的驴肉火烧差不多,结果到地方一瞧,原来罩火烧是带汤的,火烧在汤里泡的发胀,捞到碗里,淋上一勺香浓的牛骨汤,上面摆着切成薄片的牛肉、牛杂,再撒一把香菜、葱花,这味道简直一绝啊!
只是一块儿跟来的张力看到有说有笑的李一祥,感到很惊奇,他们俩在一块儿已经好几天,之前他可是从未看到过这货脸上有笑容。
……
道上大哥的作息时间,一般都是中午或者下午起床,吃过饭到自己的地盘巡查一番,然后到茶楼喝茶,晚上先去饭店吆五喝六,然后要么夜总会要么洗浴中心,一直到半夜才出来,跟手下的小兄弟、朋友,或者新勾搭上的姑娘一起宵夜,很多时候都不回家,去宾馆开房。
所谓体验生活,并不是要去模仿他们,而是要却了解他们,知道他们是什么出身,原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走上这条道。
混混这个圈子很奇特,混出头的带头大哥们清一色都是从底层混上来的,有脑子够狠,是他们的标签。
这个圈子里面不讲出身,哪怕你是混二代,拳头不够硬,脑瓜不够聪明,一样被人看不起。
混混们大都文化水平不高,来自最底层的家庭,很多人连初中都没毕业就中途辍学在社会上混。
最底层的混混日子都过的比较惨,甚至连民工都不如,大哥一声令下就得去干活,拿到手的辛苦费很少,很多时候还都是义务劳动。遇上有事的时候,还得冒着受伤、进局子的风险跟人干架。
如果问他们为什么要混,很多人都迷茫,似乎除了混社会,他们都不知道干嘛。得到的回答大部分都是为了不受欺负。
贺新今天要拜访的这位大哥,是老高的多年好友,据说刚出道那会,老高帮过他。经过十几年的奋斗,这位大哥已经有了一家货运站,一个贸易公司和一家砂石堆场,手下还养着一帮兄弟,暗地里还给这一片的几家KTV、夜总会看场子,在道上很有名气。
“豪哥!”
“小贺是吧?哈哈!早就听高哥说起过你,说你演戏是这个!”豪哥竖着大拇指异常热情道。
豪哥三十七八岁的样子,体态有点发福,大背头,一身名牌,腔调看起来倒是有点象经常扮演大哥的香港演员万梓良。
其实叫他豪哥并不是象张世豪那样,名字中带了个“豪”字,据说豪哥年轻的时候,打架很猛,横冲直撞的象头豪猪,便有了个“豪猪”的绰号。
后来随着他开始闯出名头发迹,豪猪便成了豪哥。
豪哥今天场面摆的很大,在当地一家很有名的海鲜大酒楼要了一个大包间。其实贺新酒量不行,最头疼的就是这种酒桌应酬。之前在电话里好说歹说,意思是找家茶楼大家聊聊就行,但豪哥实在是太热情,盛情难却。
因为说过来意,作陪的人不多,豪哥那边就两个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是他公司的副总,另一位个高条爽、肤白貌美的年轻女子,据豪哥介绍是公司的办公室主任。不过看样子估计是小蜜情人之类的角色。
贺新也把一起跟来的李一祥和张力跟他们介绍一下。
“高哥挑演员的眼光真的没话说,这两位兄弟一看就是狠角色!还有小贺你,这头长头发跟宝林挺像,不过你要比他大气,更有男人气概!”
《征服》这个本子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豪哥嘴里的宝林就是刘华强的原型。
虽然豪哥话里话外好象对高群叔颇为推崇,但贺新不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铁。关系真正铁的不会常常挂在嘴上,挂在嘴上的,要么是拍马屁,要么就是为了装点门面,抬高自己的身价。
这位豪哥大概是觉得有高群叔这样一个小有名气的导演,对他来说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