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他太强了。
强到让人有些无法接受,无法理解。
即便是和夫子最是亲近的唐帝都觉得有些震撼。
融合了人间大道规则中的力量之后,剑圣的真实战力其实早已经超过了七境,而他方才那尽兴而出的一剑,更是达到了南山剑道中的最高水准。
这样的一把剑,几乎可以比斗两位七境高手了,可却被夫子轻描淡写给击退。
这已经不是孰强孰弱的问题了,而是一种本源上的碾压。
无论是真劲的浑厚程度,还是境界的高深,或是对自身修为的调控,剑圣其实都已经达到了一种恐怖的高度。
可即便如此,他和夫子比起来,还是有着天与地的差距。
此刻,剑圣低头沉默,气息归于寂灭,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虚无的状态。
他的右手已经放下,置于腰侧,将剑意隐没,剑芒亦随之消退。
所持有的所有骄傲亦在下一个呼吸关头褪去。
而夫子则依然停留在原地。
身上的宽袍没有一丝褶皱,满头白发没有一丝凌乱,就连脸上的表情,眼中的光色,身上的气息,都还是那般清和,淡然,带着从始至终的平静色调。
没有一丝丝改变。
他提着那把戒尺,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左臂,若有所思。
瞳孔中的黑白二色异芒落在了剑圣身上许久,最终带着几分怅然之意离去。
从剑圣出剑,落剑,到夫子起身,递出那把戒尺,然后再将其收回,这中间的过程看似惊心动魄,十分漫长,实则,只是瞬息的功夫。
《天阿降临》
并且在夫子看来,这样的交手,很不值得一提。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出力。
结界中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直到结界外的峡谷天色变得愈发昏沉,一抹暗色将众人所处空间渐渐覆盖之时,夫子这才轻轻的嗤笑了一声,随后开口道:“怎么说,还要找我赐教吗?”
这句话里没有刻意的嘲讽意味,可落入剑圣耳中,却很不是滋味。
他没有抬头,亦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双拳,似是有些恼怒。
但他面对的并不是一般人,而是人间夫子。
所以即便他情绪再多,也只能将其无奈咽下。
见无人应答,一向能说会道的佛圣慢悠悠的走出来,先是对着夫子行了一礼,随后笑道:“夫子不愧是人间之师,对人间力量的掌控已经到了让我等无法想象的地步,剑圣他输的不冤。”
此话一落,道圣当即附和。
魔圣和唐帝则没有发声,继续保持着沉默。
佛圣的话虽有拍马屁的嫌疑,但也不失为事实。
剑圣输的确实不冤,只是有些太伤自尊。
巅峰一剑被夫子随手一击便给击退,想来以剑圣的骄傲,怕是短时间内无法接受。
而在场的其余四位圣人扪心自问时,也都不得不承认,任谁面对夫子时,只怕都无法完整的走完一招。
而且他们可能会败得更惨。
关于这一点,几位圣人心知肚明,只是不愿点破。
夫子淡淡的瞅了佛圣一眼,嘲讽道:“你这个大光头,就不怕被他提剑追着跑?”
佛圣笑道:“佛门讲究不动如山,剑圣的剑虽然强,但想要斩裂我的金身,却也是没那么容易的。”
这句话刚一落下,佛圣便察觉到剑圣的身上忽而出现了一丝森冷至极的杀意,不由的心神微凝,很快补充了一句:“当然,我这句话并没有任何挑衅的意思,剑圣你不要误会。”
夫子冷笑道:“你的实力要是和你的嘴皮子一样厉害就好了,等日后出去打架时,你可别躲,就用你的佛门金身挡在最前面。”
佛圣闻言愣了一瞬,失笑不再言语。
开什么玩笑,峡谷之外的七境高手一抓一大把,他的佛门金身就算再强,又能扛得住几下敲打?
夫子不再理会佛圣,他将目光再次转到剑圣身上,沉静片刻后,说道:“现在你还觉得,自己如今的剑意可以在这个世界中肆意妄为?”
剑圣缓缓抬起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执拗:“剑道永无止境,即便王国之滨的那位国主大人和夫子您一样强大,也不见得就能永远压在我的头上。”
夫子问道:“那你觉得,多久以后,才能不被他压在头上?”
此话一落,剑圣眉眼低沉,似是想起了夫子那把戒尺中的力量。
超越国主,自然便等于是超越夫子,剑圣虽然足够骄傲,但却还从没有真正将自己与夫子做过比较。
所以听到这句话后,他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应。
唐帝却在这时走了出来,站在所有人面前。
他已经沉默了许久,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王国之滨有国主,我们有夫子,若是夫子您将国主给牵制住,我们是否有机会离开?”
夫子闻言笑道:“我只能保证自己不被他打死,却无法保证你们不被他打死......哪怕他正在与我交战,也绝对能抽空将你们彻底抹杀,关于这一点,你们不能有任何侥幸。再者说,就算国主
不出手,你们难不成就能逃得过王国之滨的千万战士追杀?呵呵,我看不见得吧。”
“依您所言,我们现在的处境是否太过于被动?”
魔圣也在这时站了出来,问道:“看如今的局面,国主摆明了是想将我们困在这里,然后集中兵力去攻破人间顶峰之上的那道结界,若我们继续坐以待毙,岂不是给他们机会?”
夫子说道:“可现在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们只能等。”
“等什么?”
魔圣问道:“难不成国主还会退兵不成?”
这句话本是调侃,可夫子却点头说道:“若是他们发现自己仍旧攻不下人间结界时,自然就会退兵。”
唐帝皱起眉,沉声道:“可此前您也说过,如今结界已无人守护,他们将其攻下,不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夫子看了一眼唐帝,平静说道:“我虽已去,但不代表人间无人了......那道人间结界虽然已经无法再继续加强,但想要将其完全攻破的话,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而在这一段足够漫长的过程中,我相信总有人会站出来,出现在那座顶峰之间,将我卸下的担子重新扛起来。”
说到这里时,夫子给了唐帝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后笑了笑,说道:“至于那人是谁,我想应该不需要我多提了。”
唐帝闻言怔了一瞬,他与夫子对视了一眼,心绪逐渐平静。
他自然知道夫子所说的是谁。
天选之人。
结界的传承者。
人间小夫子。
在改变天命的路上,夫子所说的那人需要承受的,和将要成长的历程还很长,但所幸,未来终将可期。
唐帝很骄傲,因为那人是自己的儿子。
虽然不知道唐青究竟会有怎样的境遇,能让他在未来的某一天成长到夫子那样的高度。
但既然夫子这样说了,并且始终认定,那就一定错不了。
在夫子的眼神注视下,唐帝沉默下来。
他将心绪放平,随后默默走到了结界一角,将身形融入黑暗之中。
既然担心无用,便只能继续等下去。
而其余几位圣人自然也知道天选之人的传说。
当初他们派各自的传人入世,就是为了将唐青带回圣地,想借助天选之人的命格来助自己突破七境。
足以见他们对天选之人的重视。
虽然最终没能成功,但并不妨碍他们对于天选之人所持有的热切态度。
而如今听夫子所言,那位天选之人竟真的能在劫难之际站在人间顶峰之上,替夫子守护人间,这让其余四位圣人更是对其多出了无数的好奇。
可夫子却似乎并不打算提及太多,他摆了摆手,止住了正准备问个仔细的道圣和佛圣,说道:“有些事情,我劝你们最好不要问太多,其间的命格和所需要承受的代价,你们负担不起。”
此话既落,他便不再言语,而是转身而去,再次望向了结界之外的峡谷之间。
目光深沉,与暗色融为一体。
瞳孔深处的黑白二色异芒也开始归于寂灭,在愈发深沉的黑暗之间暂时沉静下来。
佛圣唱了声佛号,眉心金光微闪,带着些许感叹退下。
道圣摇了摇头,亦不再言语。
便是性子最是冷厉狂躁的魔圣都开始平静下来。
他将目光自夫子身上收回,随后转到了剑圣身上。
看着这位与自己争斗数年,几乎每次都是不死不休的宿命之敌,他忽然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悲凉之感。
片刻的沉默过后,魔圣忽然开口:“拼斗数万年,却不想真正的敌人不是彼此。”
剑圣似是有些意外于魔圣会主动和自己说话,而且语气还是这般缓和。
他没有抬头,亦没有转身,留给魔圣一个骄傲的背影。
片刻后,他说道:“你得庆幸有新的敌人,要不然的话,我的所有剑意,都将会落在你的身上。”
说出的话还是那么不客气,但语气中却少了以往的杀伐之意。
魔圣破天荒笑了笑,说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新的敌人消失之前,你我可以和平共处了。”
剑圣冷冷说道:“有夫子在,难不成我们还能打起来?”
言及至此,剑圣便不再多言,沉默着走入黑暗中。
魔圣沉眼而立,很快便恢复到以往的冷漠状态。
他知道,短暂的和平,是为了迎接更加残酷的战争。
自由王国的硝烟,终有一天会重新燃起。
而此时,夜色已沉。
人心,却不静。
每个人都带着各自的心绪选择无言,但内心深处,却各有纷争。
异世界中的夫子和几位圣人如此,人间唐国的那位书生同样如此。
夜色笼罩下的城墙外围,身穿青衫的书生还没有回去,他静静的肃立在城门之外的那条苍茫官道之间,微微昂首,遥望着那片漆黑如墨的苍穹。
心事重重。
苍穹之间无月无光,只有一片深沉的黑暗。
根本无法视物。
可书生的眼眸深处,却藏着一片璀璨无比的星光。
星光在瞳孔中闪亮,所带来的光晕穿透黑夜,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穿透了大地和苍穹之间的漫长距离,望向了遥远的不可知之地。
那片星光明灭闪烁,随着他的心神转动而去向不同的地方,似是在寻找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书生像是有些累了,眉眼之间出现了一丝怅然情绪。
他最终将目光收回,星光亦逐渐暗淡。
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疲累之色。
他揉了揉眉心,随后轻轻叹了口气,自语道:“还是无法看向更远处,夫子留下的那道结界,是屏障,却也是牢笼。”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突然将右手覆上了腰间的那本古籍,随后心神微动,便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夜空之间不见人影,只有一条星河大道绵延去向远方。
而那条星河大道的尽头,便在一座深山小庙间......书生脚踩星光,出现在这里,他对着小庙行了一礼,随后便自顾自开口道:“夫子,读书已经够累,再无力攀行,请准我以星光开道。”
来过这座深山小庙间的人都知道,这里有夫子设立的禁制在,除了有限的几人可以以术法开道外,大多数人是无法在这里御空飞行的,若想去到更高的顶峰之间,只能徒手攀爬。
当初的高之叶便是个例子。
若非小花救下了他,只怕现在的高之叶还在徒手攀爬的过程中。
即便是以书生的强大,也无法摆脱夫子的禁制束缚。
他曾尝试过以术法飞行,去到顶峰,却总在最后一刻被禁制拦下。
星光弥漫至小庙之前必须止步,否则的话就会被击退而回。
对此书生很是无奈。
如果不是近日以星光探寻天道,察觉到人间之外的那片境地有些异动的话,书生也不会深夜至此......唐国离苍穹之间的距离太远,他的星辰之力会被距离削弱太多,根本无法穿透苍穹。
只有去到夫子所在的人间顶峰处,他才有可能看的清楚。
所以他思虑了很久,还是决定过来试试。
想来若是夫子能够听到自己的请求的话,一定会让那道禁制给自己行个方便。
所以短暂的沉静之后,书生将目光转向上空,看着那被夜色笼罩住的顶峰之处沉默了片刻,便挥了挥手,将那条星河大道引入其间。
星河弥漫,带着无尽的璀璨光晕往上而行,照亮了沿途险峻山道,以及极难攀爬的石层岩块。
书生抬眼而望,失笑自语道:“读书人,爬这么高的山,是会死人的。”
话音刚落,他便开始迈步,走上了那条星河大道。
身形刚动,转瞬便已在百丈高空处,一路直上。
并无禁制阻拦。
书生踏步其间,心神稍有安宁,看来,夫子是听到了自己的请求了。
他不再犹豫,神念瞬起,眸间星光涌动,当前开道,直接带着他以极快的速度去到了顶峰边缘处。
这里几乎已经无限逼近山顶,只差一步便要走上去,书生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那道人间结界中的强大气息。
可就在这时,那条绵延而上的星河大道像是突然撞到了什么似的,突然止住,悬停于黑夜和云色之间,静止不前。
书生瞬息而至,伸手敲了敲身前虚空,触碰到了一层冰冷坚硬的物事......隐有微微的读书声从自己敲击的拳下而出,带着一层淡淡的书香。
他知道,这便是夫子的禁制。
夫子确实放自己上山来了,却又没有完全放,穿行整座山峰,最后在山顶被拦下。
书生苦笑:“一步之遥,夫子不能行个方便吗?”
此话刚落,黑暗中的读书声愈发响亮,似乎是夫子的回应。
书生沉默半晌,随后叹息道:“也罢,虽未至顶峰,但总比唐国城门外看的清楚。”
他忽而对着身前虚空恭敬拜下,送走了那阵响亮的读书声。
随后眉眼渐凝,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起来。
所有星光尽数而回,全部汇集在了他的瞳孔之间,所凝集的光晕透亮且纯粹,像是世间唯一的光。
随后他便缓缓抬起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顶峰之间的那片夜空望了过去。
第一眼,便是深沉的黑暗,所幸星光很快便将其贯穿。
第二眼,便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书生知道,那便是守护人间的结界。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书生能感受到结界之下所传来的强大气息,以及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他渐渐沉下心来,带着无比凝重的情绪,朝着结界深处看了第三眼。
以他如今的境界,自然无法完全看穿那道人间结界,只能将自己的星光稍稍渗透出一些。
可即便只是一点点星光的感知,依然让他整个人僵直在了原地......因为从那道结界之后传来的反馈太过于强烈,像是有潮浪往人间拍打,汹涌澎湃,带着极强的呼啸声。
他知道,结界之外有人,而且不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