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林跃说的,费尔南德给杨雪的建议是降价,以此来回应陈江河和骆玉珠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对于费尔南德这样的贸易商来讲,当然乐意看到来自中国的供应商内斗,这样他才能以更低的价格拿货,从而占领更多的市场份额,进一步奠定家族在欧洲无可撼动的地位。
杨雪采纳了这个建议,宣布杨氏集团发往欧洲的货物全线降价,于是才得意没几天的来昂便遭遇滑铁卢,有几个跟他关系不错的合作伙伴转身投入费尔南德的怀抱。
另一边,陈江河和骆玉珠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穿过窗户,洒在办公室的实木地板上,加湿器喷出的水雾漫出一圈迷人的彩色光晕,别有一番赏心悦目,而靠近办公桌的那一树绿色,也给稍显空旷的房间注入怡人的小清新。
然而这一切都被骆玉珠那张阴沉的脸毁了。
“不能降价,不要让我再重复一遍。”
“骆总,你先消消气,等明天,明天我再来。”
西班牙人来昂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胡子拉碴的脸出去了。
他跟陈江河、骆玉珠搞了许多小动作,费尔南德那边一宣布降价,他的销售网就坍塌了,以目前的状况,想要维持市场份额,在他看来,玉珠集团的产品只能跟随杨氏集团降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骆玉珠还没听完他的分析,那脸就拉成了驴脸。
身为一个有许多谈判经验的商人,他知道今天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没办法,只能明天再战或者找陈江河交涉了。
来昂走后不久,门口传来冬冬冬的敲门声。
骆玉珠抬头一看,发现是王旭抿着嘴走进来。
“妈,你看爸,他不嫌丢人,带着礼物去把陈大光找回来也就算了,还新成立一个什么国际联络部,让我去给陈大光当助理,这不是故意在公司员工面前羞辱我吗?我不明白,他到底怎么想的?就那么看不起我是吗?”
这话听上去是在发牢骚,但是仔细琢磨,话里话外散发着一股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而被区别对待的味道。
“王旭!不许你这么想你爸!”
骆玉珠最害怕什么?最害怕王旭和陈江河的关系出问题,当年她就是因为王旭,一直对陈江河避而不见,直到他拿出浦溪袜厂的那块砖。
“可是……”
“没有可是。”骆玉珠说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
王旭想起刚才出去的西班牙人。
“杨雪那边……真的全线降价了?”
骆玉珠拍了拍放在面前的英文文件,轻轻点头。
“还真被他说中了。”王旭越想越气,因为当下发生的事完全按照林跃的剧本在走。
“妈,咱们该怎么办?也降价吗?跟杨氏集团打价格战?那不是正好落入他的圈套吗?”
叮铃铃……
骆玉珠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快速震动,响铃声打断他们的交谈。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号码后,翻开盖子放到耳边。
“喂。”
“……”
“好,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把电话挂掉。
非常简短的对话。
“妈?”王旭还想继续刚才的话题。
陈江河让他去做陈大光的助理,学习人家的长处,可他现在最关心的一个人是林跃,当然,不是正能量的那个“关心”。
骆玉珠瞄了一眼窗外,笑了。
这一幕看得王旭十分不解,不明白她为什么还有心情笑。
“妈,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怎么……想想对策啊。”
骆玉珠慢悠悠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就你这遇事急躁的样子,让我怎么放心把集团交给你。”
她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支录音笔,按下中间的播放键。
“……”
“反正我又得不到杨氏集团,得不到就把它毁掉喽,顺便拉玉珠集团陪葬,再然后杨雪没有了杨氏集团这个枷锁,就可以嫁给我了,你们觉得这一石三鸟的计策妙吗?”
里面传来林跃的声音。
“这……这……你怎么会有他的录音?”
骆玉珠笑笑,没有解释。
说来也是凑巧,她准备录音笔是对付来昂和他的合作伙伴的,想的是在谈判桌上把那些西班牙人的对话录下来,回到酒店后找翻译解密他们的谈话内容,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且这事儿她不是第一次干了,早在费尔南德撕毁约定,她第一次接触包括来昂在内的西班牙贸易商时就用过这招。
从西班牙回来到了邱岩家,看见林跃后她就长了个心眼,将揣在口袋里的录音笔打开,录下了双方的谈话。
王旭指着录音笔说道:“妈……你是想用这个做文章?”
骆玉珠正要说话,这时门口传来哒哒哒的敲门声。
俩人回头一看,发现是秘书小于,国字脸,戴眼镜,穿着一套略宽松的西装,看着斯斯文文,相当可靠。
“怎么了,小于?”
“骆总,你说的那个人来了。”
“好,叫她过来吧。”
眼见小于领命离开,骆玉珠冲王旭说道:“你先出去吧,妈有点事要跟人谈。”
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不过明显是有对策了,王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在心里发狠,这次看林跃怎么办。
他冷笑着往外走,才离开总经理办公室,就见小于领着一个中年妇女走过来,俩人错身而过的一刻,王旭愣住了,心说这人不就是林跃的舅妈胡丽吗?妈要见的人是她?
……
来昂很伤脑筋,因为他从玉珠集团的员工嘴里了解到邱岩不来公司了,他去小商品城找人也扑了个空,第二天再去玉珠集团找骆玉珠,得到的答复还是不能降价,她让他回去等消息,还说搞不好过两天费尔南德那边又把价格提上去了。
,来恩自然是不信的,去找陈江河说理吧,对方也不在,去下面工厂视察了,只能一脸不爽地离开董事长办公室,就在他来到地下停车场,准备离开的时候,王旭把他拦了下来,告诉了他邱岩和林跃之间的可疑之处,让他以后少去打扰姑娘。
关于林跃和邱岩的关系,王旭认为陈江河说得对,如果由陈家人去爆破这颗雷,甭管那俩人是不是那种关系,以后他们和邱岩见面都会尴尬,既然陈家人不适合做这种事,干坐着等的话……又心焦气燥,他思来想去,把主意打到了来昂头上,觉得在情情爱爱的事情上,欧洲人不会像中国人一样含蓄,这颗雷交给来昂点最合适,只要能抓到林跃的把柄,坐实他跟邱岩的关系,那他就有理由给邱英杰打电话了。
不知道当大哥的知道亲如一家的小兄弟在打宝贝女儿的主意会怎么想。
……
上海。
秋光明净,晚风和煦。
一辆挂着浙江牌照的奥迪车在张杨路南侧一幢写字楼前停住。
李铭从驾驶室下来,打开后排车门。
“跃哥,到了。”
林跃睁开略带惺忪的眼,看了一眼傍晚的阳光,长长地伸个懒腰,起身走出。
“一切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薇薇在楼上等着了。”
“行,你先去忙吧,用车的话我会给你打电话。”林跃说完这句话,朝着写字楼入口大门走去。
李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这才坐回驾驶室,驱车离开。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点,写字楼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零星几个自愿加班的员工还在低头忙自己的工作,林跃走进电梯间,直接按下最高层的按钮。
】
一路无人打扰,几十秒后叮的一声,电梯停住,轿厢门打开,他从里面走出来。
杨氏集团的迎宾台空着,又往前走了两步,一个身高接近一米七,穿着西装裙和肉色丝袜,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梨涡的女孩儿迎上来。
他们不是第一次见,年前从hk飞国内,杨雪去接机就是带她去的,名叫田薇薇,是去年因为怀孕离职的杨秘书推荐给杨雪的年轻人。
“跃哥。”
声音很甜,跟她的笑容一样。
林跃调侃道:“上次你跟杨雪去义乌,还林先生长,林先生短,这次见面就随李铭叫跃哥了,看来你们俩的进度……不慢啊。”
薇薇有点不好意思,本来垂在两边的手移到了胸口,十指交叉,紧紧握住。
“跟杨雪出去见客户也这么紧张吗?”
林跃说道:“还得多加锻炼才行啊。”
“林……跃哥说的是。”薇薇想起李铭的话,依然用“跃哥”称呼他。
“杨雪呢?”
薇薇指指楼顶:“在上面。”
说完又补充一句:“刚喝了酒。”
“大傍晚的一个人喝闷酒……”他摇摇头,眼底掠过一丝不知道是无奈还是心疼的光,冲女孩儿说声“谢谢”,朝着通往最高层的螺旋梯走去。
薇薇知道这里的“谢谢”指什么。
如果不是她把事情告诉李铭,林跃也不会专程从义乌赶来上海。
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她瞄了远方一眼,转身走进电梯,下楼去会男朋友了。
与此同时,林跃推开对面看起来十分别扭的黑色大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缺乏色彩,也可以说毫无家的温馨的客厅------没有清新的绿植,没有承载回忆的合影,没有散发香气的熏炉,也没有叫人爱不释手的工艺品,就是一套沙发茶几,落地窗前摆两把椅子,连电视机和音响都没有。
这就是杨雪的家,实实在在的家,建在公司里的家,住了快十年的家。
此时此刻,她正歪靠在三人沙发上,头枕扶手,闭目养神。
茶几上放着一个果盘,里面有没吃完的橙子和西瓜切片,再远处是杯底泛着微红的高脚杯,而旁边的红酒瓶已经空了。
“薇薇,田薇薇,不是告诉你了,回家,别打扰我吗?你又上来干什么?”
她以为是小秘书担心她的情况上来查看,头也不回地在那挥手。
这里是她的家,对比在办公室的穿着多了几分随意,本就歪歪扭扭的睡袍,随着扬手的动作向下滑落,露出下面的一截雪白……其实现在跟“雪白”的形容词还是有些差异的,毕竟喝了酒,白里透红。
“走啊?我让你走啊。”
眼见门口的人没有离开,她轻轻晃动身体,看样子是要坐起来,但或许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动作有气无力,除了把睡袍弄得更凌乱,黑色的头发在白色的皮肤拂过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在躺姿这一点上,没有多少变化。
林跃又往前走了两步,沐浴液的香气混合着红酒和水果的味道扑面而至。
“打你手机关机,工作电话也不接,又一个人喝了这么多闷酒,说吧,遇到什么事了?”
这个声音……不是田薇薇,是他!
杨雪打了个哆嗦,但是她又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喝多了,出现幻听了,直到强撑精神翻了个身,看到那个环拢双臂坐在茶几上的男人,感觉脑子嗡的一下。
“你……你怎么来了?”
林跃说道:“我怎么来了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这是怎么了?”
这个问题勾起了她的伤心事,红扑扑的脸闪过澹澹的哀伤,眼神也变得飘忽迷离。
杨雪闭口不答:“……”
林跃一脸心疼地看着她。
“是跟你妈有关吧?有时候坚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制造更多麻烦,因为大家会不自觉地依赖你,认为你能做好所有事情。”
杨雪听完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呼吸变得比刚才更加粗重了,散乱的发丝垂在雪白的脖子上,衣衫不整的样子带点借酒浇愁的无助和对纷乱世事的倦怠。
他叹了口气,从茶几下面拿出一个造型简单的玻璃杯,又拧开350ml的矿泉水瓶的盖子,往里面倒了一些矿泉水递到她的面前:“先喝点水,醒醒酒,待会儿跟我去下面吃饭,我订了你最喜欢吃的半月披萨。”
杨雪还是不说话,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只有打到林跃手背,不怎么规律的呼气说明她有听到他的话,而不是单纯地发呆。
“薇薇说你已经一天半没怎么吃东西了,这样是不行的,听话,先把水喝了,然后换身衣服跟我去吃饭。”
他又把水杯往前送了送。
下一个呼吸,让他颇觉意外的情况发生了。
几乎静止的女人突然拨开面前的水杯,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腰说道。
“我好累,已经撑不住了。”
林跃把玻璃杯放下,拍拍她的肩膀,准备说两句安慰的话,不想杨雪抬起头来,四目相接,停顿了两秒钟后,她一把捧住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不顾一切地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