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是世间很多人的半生。
大掌柜用半生的时间,用自己的生命磨了一剑,也藏了一剑。
这一剑他原本可以一直藏下去的,甚至可以带到很远的地方,甚至可以求得一个修道的机缘。
只是因为今日王一跟金无铭的十年之约,一场未央宫前两个剑客的对决。
他决定不藏了,也不磨了,他要出剑!
面对端坐凤椅里这个不男不女的首领太监,面对这个世间最有权势女人的属下,大掌柜神情漠然毅然出剑!
剑至首领太监的胸前两尺,首领太监甚至可以看到大掌柜眼眸间的雷电之意!
大掌柜是大唐世间最骄傲的人,因为他有一个值得他骄傲的身世,有一个值得他骄傲的家族。
然而,这一切都被未央宫里的那个女人亲手撕碎了。
于是,他便选在中秋之夜,月圆之时,毅然出剑!
黑剑没有带来一道闪电,也没有发出轰隆的雷声,只是发出一道若有若无的龙吟,挟着秋风秋雨,继续往前刺去!
小光眼里的自己,如坐在凤椅上的首领太监一样,已经死了!
而大掌柜却发现,自己突然看不见面前端坐之人,他甚至发现自己在这一刹那也动弹不得。
王一呆住了,张开的嘴巴合不上,也发不出声来!
金无铭也僵住了,伸手指向高台上的小光,想要喊一声话,才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
慕容漱玉欲要伸手去拉夫君的手,让他不要打扰高台上的小光,手却伸不出去。
夜小倩眼睁睁看着大掌柜的黑剑已经刺进首领太监的胸口,想喊,却喊不出来!
乌图柳天风,跟数百的禁军,以至于呆坐地上的数百修士们齐齐在这一瞬间呆住了!
连夜空里呼呼刮起的秋风,也没有声音。
天地间一片死寂。
只有高台上,首领太监指间的金色菊瓣在轻扬飞舞……
红尘客栈里的青玉叹了一口气,正欲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话来,连桌上油灯的火苗,这一刹那也僵住了。
未央宫里的高月儿端着一杯酒,正要邀请天后娘娘喝一杯,却怔怔地停在了半空。
天后娘娘也在这一刻呆住了。
天地万物,时间在这一刹那静止了。
时间无始终,刹那化永恒。
这永恒的一刹那,只有高台上的首领太监脸上露出一抹无悲不喜的叹息……
身前三尺,是我的世界!
我的世界,纵然你的千军万马,千万支剑,也无法往前!
大掌柜的剑法,在他看来已经悟出世间的真理,甚至已经往修仙的路上迈出了一步!
只是他终究还没有迈出那一步,大唐世界无人能领悟大道法则。
没有法则,便没有自己的规则。
没有规则便无法借用天地间的力量,在首领太监的眼里,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的心意在某个时候。
可以视作这个世间的规则,化为刹那间的法则。
这一刻他守护的不再是大唐皇朝的天后娘娘,而是守护这一方世界的天道秩序。
高宗皇帝受命于天,受上天的眷顾。
天后娘娘受命于高宗皇帝,同样受到这一方世界天道的眷顾。
如此,大掌柜便不能,也无法去伤害一个受天道眷顾的皇帝和天后娘娘,这是他想不明白的道理。
正因为他想不明白,所以他迟迟无法踏进那道修仙的门槛。
就像李修元
当年于雪山的弯弯山道之上,跟珝儿说的那些道理一样。
山上的蚂蚁有自己的道,弯弯
的山道有自己的道,每一片树叶花儿也有自己的道。
从雪山通往皇城的路是道,皇宫里的大小幽径也是道,皇帝治理国家也要遵循一个道。
无论是圣人之道,还是天地,以至于世间的万道……
都需要明白其中的道理,大掌柜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他被大唐的天道困在了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
刹那有多快,很快,快到你来不及眨眼,就已经过去了!
刹那有多慢,很慢,慢到你明明看见一剑刺进你的胸口,你却无法阻挡!
而端坐凤椅的首领太监,于轻叹一声之下,他不想占大掌柜这个便宜,因为他也有自己的骄傲。
说好一招,便是一招。
于是,他轻拂衣袖,将一剑而来的大掌柜当做是一片风中落叶拍了出去。
于是,大掌柜化作秋风中的落叶刺破刹那停止的时间,往半空飞去。
一阵咔嚓的声音响起,不知道大掌柜撞断了几棵大树,砸死多少盛开的秋菊。
……
挣扎着,从花园里爬起来的大掌柜的双唇惨白,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跟着便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未央宫前的禁军,一时间震骇到了极点,他们没想到端坐高台的首领太监,连长剑都没有取出。
只是挥了一下衣袖,如战神一样的大掌柜便飞了出去。
在这之前,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大掌柜手里黑剑的浓浓杀气,那是他们也无法抵挡的杀气。
由此可见,藏了二十年的一剑,出剑之下会意味着什么。
只是转眼之间,高下胜负已分,这瞬间的落差太大,便是他们盼着首领太监拿下大掌柜,也没想到如此简单。
太快了,四下一片寂静。
坐在红尘客栈里的青玉叹了一口气,看着倒在花丛里的大掌柜,脸上有几分悲悯之意。
未央宫里的高月儿如如不动,在时间恢复过来的瞬间喝了一口酒。
天后娘娘轻皱眉头,在想着之前那一刹,究竟为何?
秦湘玉的目光落在手中的半杯残酒里面,心里突然间有一道心痛的感觉,然后忍不住抬起头来。
看着高月儿问道:「前辈,发生了什么?」
高月儿看着她摇摇头,轻声说道:「外面的风雨与你无关,那不是你的因果!」
乌图叹了一口气,看着柳天风苦笑道:「我们都是蚂蚁。」
柳天风点了点头:「没错。」
夜小倩紧紧抱着王一的手,喃喃道:「夫君,刚才我好像死了……」
金无铭看着高台上纹丝不动的小光,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漱玉,你养了一个好儿子,谢谢你。」
慕容漱玉摇摇头:「那是我们的儿子。」
月光幽幽,照耀着从花丛里钻出来的大掌柜,一头乱发瞬间散开,随风乱飘,愤怒到了极点。
也惊恐到了极点。
然后他做了一件谁都想不到,谁也不敢做的事情。
发出一阵怒吼,飞上半空往未央宫前的禁军飞掠而去,人在空中,手里的黑剑便往拦在前面的禁军斩去。
禁军无法挡其锋芒,只好如潮水般往两边散开,给他空出一道通往未央宫的通道。
而他人还有半空,左手自怀里掏出一件黑色的事物,往紧闭着的未央宫大门扔了过去。
「啊……」夜小倩终于抱着王一惊叫了起来。
未央宫内,端着酒杯的高月儿大怒,挥手间手里的半杯残酒,化作一道斩破虚空的剑气,直转而去!
就在天后娘娘,秦湘玉和宫女太监们目瞪口呆之下……
「咔嚓!」一声响起,却是酒
杯化剑于刹那之前将厚厚的宫门刺破一个小洞。
一道闪电刹那之间自未央宫中斩出,让无数的禁军为之侧目!
就在大掌柜扔出手里黑色事物的刹那之间,高台上的首领太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自作孽,不可活啊!」
纤纤手指间的一片如凤凰羽毛的菊瓣,化作一道惊鸿往身在半空的大掌柜飞去!
「轰隆!」一声,在未央宫前轰然爆炸开来,吓得一干禁军闻声扑倒在地,欲要从这一道恐怖的爆炸声中活命。
却是高月儿化作闪电一剑的酒杯后发先至,将大掌柜扔出的轰天雷拒于宫门之外,在半空中爆炸开来。
「噗嗤!」却是若有若无的一声响起……
甚至在场的禁军都没有听见,只有金无铭和王一,以及高台上的小光听得仔细。
那是一片柔若无骨,轻似羽毛的菊瓣刺破秋风,自数百人的禁军眼前飞过……
于刹那之间,刺进了大掌柜的胸口!
一缕鲜血在空中飞溅,人在半空的大掌柜一声闷哼,然后重重地往下跌落,最后跌倒在未央宫门的三尺之处。
低头看着胸口的一道喷涌而出的血箭,一脸愁苦地问道:「为什么?你明明没有一丝的修行,你凭什么杀我?」
高台上,凤椅中的太监首领叹了一口气:「我刚才又给了你离开的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
高台下的金无铭闻言一凛,心中震撼不已:「好可怕的一剑!」
王一看着未央宫前的掌柜苦笑道:「这是何苦呢?他不是放过你一马了吗?」
大掌柜叹息一声,一寸一寸往未央宫门处爬去,一边回道:「我不甘心啊,想我满门忠烈,竟然为妖女所害。」
他输了,输得很彻底,没有一丝翻身的机会。
算了又算,算了十年,却没有算到未央宫里还有一个如神仙一样的高人,在护着他要杀的恶女人!
原本想拼命一击,有轰天雷轰塌未央宫门,然后趁乱之下,冲进宫内跟恶女人同归于尽。
谁知,轰天雷却被来自未央宫里那个一身白衣的女人破去,他不甘心啊!
看着露出胸口的半片菊花,大掌柜扭过头来,无力地靠在朱红的宫门上面。
指着高台上的首领太监说了一句:「你是谁?为何我探清了宫中所有的高手,却没有你的消息?」
天穹之上,乌云遮月,一阵秋风一阵雨,雨落无声。
一时间,连数以百计的禁军都忍不住皱起一眉头,长安城里,还是头一回在中秋之夜下起了秋雨。
哦,不!现在已经过了中秋,过了子时,是十六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只是月圆人难圆。
靠在未央宫门,大掌柜的脸色越来越惨白,只是他的一双眼睛却有一道火焰在轻轻地燃烧。
一边喘息,一边用颤抖的手,将手里的黑剑还鞘,看着高台上的首领太监呢喃了几句。
然后苦笑道:「我这一生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祖宗,就是对不起她们俩,请你将我这把剑,带给小月儿……」
首领太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手一招,大掌柜手里的黑剑缓缓往高台上飞去。
轻轻抚摸着剑鞘说道:「人有罪,剑无罪,我答应你一定会给她……」
说完
传音给大掌柜说道:「放心上路,她也是我的女儿……」
「哈哈哈……」
靠在未央宫前的大掌柜发出一声狂笑,然后头一歪,往地上倒下……
月圆之夜,未央之前的一战,当能胜过西门飞雪的天外飞仙吧?如侠客一样的大掌柜,其实没有对错,只是生不逢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