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梦蝶从老人手里捧着还冒着热气的红薯,把贪睡的乌鸦叫了起来,又把风雪里的师妹喊了回来。
三个家伙在西门梦蝶的屋里,关着门吃了起来,因为李修元要跟老人说正事。
煮了一壶灵茶,李修元拿出一小碟来自落霞山的杏内脯放在桌上。
自己捧了一块滚烫的烤红薯,吃了一口,笑道:「这家伙用的木炭好,烤的火候也比我烤的好吃。」
老人淡淡一笑,没有跟他说起自己的不悔,也没有去问天道的威严何时会降临人间。
更没有去探讨自小镇客栈外到山间那一道孤坟前结成的七星之阵。
因为老人只是看到了天空的星星,还没有看到地上的阵法,眼下,他只是揣摩天心。
对于老人来说,自从自己的爱人离开他之后,便容易春伤悲秋,这是他管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也不想管。
直到他看到了芙蓉镇里,李修元选择的那些星星。
所以他没有让自己情绪在往日的悲伤中沉浸,揉了揉被泪水刺痛的眼睛,毅然来到了云起寺中,决定跟少年论论天道。
李修元眼里看不清楚老人脸上的感触,自从再次失明之后,他对人们的悲欢离合便不是很在意。
因为他的眼里只有黑与白,太过于细腻的表情,他看不见。
就像老人在地上看不见天一样,并不是他看不见,而是天不想理他。
然而像李修元这种在神河尽头见过两次星河,看过两回天地的人,他有时候也会选择看不见人间的悲欢离合。
因为看见了天,才明白人的渺小和可笑以及可悲。
说实话,他来到芙蓉镇里住在那瀑布边的客栈纯粹是好奇,好奇于自己在书院的时候嫌那一道瀑布太吵,经常会影响他夜里的睡眠。
直到他来到这里,直到西门梦蝶就窗外的瀑布跟他说起当年在定安城中,酒坊里面,小姑娘跟师傅学琴道的时候。
李修元教她可以选择听不见,你打你的铁,我弹我的琴。
你可以是狂风暴雨,我也可以是我的山间微风。
原来自己一直在教别人,自己却做不到,直到花椒的弟弟惨死在万坪,让他再次看到了世间的无常。
而这个时候,李修元刚刚从山间回来,刚刚从那石壁上领悟了一些阴阳之力,生死法则。
不知不觉中,让他明白在生死之前,一切都微不足道。
咬了一口红薯,李修元跟老人笑了笑:「人们都说朝闻道,其实只是闻道还是不够的。」
老人的心思他清楚,倘若老人跨不过眼前这道门槛,终有一天也会老死于这一方天地。
去山林中跟他的爱人相会。
老人点了点头,咬了一口杏肉,又喝了一口灵茶。
跟花椒不同,老人没有吐出来,而是用杏肉的蜂蜜,中和了嘴里那一道浓浓的苦涩。
于是他想到了自己的过去,过去那些甜蜜与苦涩。
想到花椒短短几天所经历的悲欢离合,与自己何曾不是一样?结果都是,最爱的人离开了自己。
而自己还要在这个世界上活着。
这一道甜蜜的苦涩还没有完全化开,胸腹间突然涌出一道浓得化不开的生机,宛如洪水滔滔一样的灵气。
这两种气息混合在一起,让客堂外的漫天寒风变得黯淡无光。
寒冷的风雪在山间徘徊却吹不进这间小小的客堂,并不仅仅因为那一道并不高的院墙,还有一些老人看不见的东西。
而老人并不知道,李修元开始决定的时候,并不知道从最初的落子,到最后的那座孤坟,会连接成七星之
势。
因为无心,所以他不用去算计。
他只是想让这新修的寺院能在这一方世界承受千年的风雨,因为他自山间来,身上带着大道法则之力。
所以,不算之下,才会暗合了一丝天道之意。
就像老人以为李修元只是将那快要倒塌的小庙,用青石铁木建得更结实了一些。
老人眼里只有青石铁木,却看不见那些符文和线条。
轰的一声,一道雷自老人的神海深处劈下,将他那一汪湖水劈得四分五裂,如同神海将要崩塌一般。
随后便是一场暴雨降落,一场山洪暴发,让这些滚滚而来的洪水,将他的一汪裂开的湖水,化为了一条河流,往那滔滔不绝的江河而去。
老人叹了一口气,他看不到李修元的眼眸深处,一方黑布遮挡了李修元所有的情绪。
就算有星辰陨落,沧海桑田,他也看不到李修元的此时的心情。
而老人跟那一日在山间的西门梦蝶一样,还没有开始破境,而是先重新构建他那弱小的神海。
老人也看不到自己神海崩塌演变的情形,他只是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一刻,能看得更高,更远了一些。
李修元嘴里呢喃道:「我从你这里听闻山上的小庙将要崩塌,我要不要考虑将它重修一遍?」
「考虑之后,要不要请工匠来合计一下,究竟要花上多久的时间,用上多少的金币,将我心中的寺院建造出来?」
「如果我只是从前辈的嘴里听到这座小庙,不去想,不去动手,最后跟没有听到这个消息,又有什么分别?」
在李修元看来,当下的他不足以为人说道法。
其实,他却用最简单的道理,为顿悟中的老人将道与法的「闻思修」用最通俗易懂的话,为老人描述了出来。
半梦半醒中的老人脸带微笑,他渐渐有些明白,李修元为何会在后山落下这些星星点点,看似毫无规则可言的棋子。
当人间道,暗合天道的时候,我便于人间无敌。
这个时候,老人甚至不用去想李修元是不是一个符师,有道,便有道理。
有了道理,便是来自皇城的赫边明月,只怕来到此山,来到这七星之间,也要遵守这些道理。
吃了一个红薯,西门梦蝶听着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问了一声:「师傅,我们念诵佛经,会不会吵到你和前辈?」
李修元淡淡一笑:「不会。」
喝了三杯灵茶,吃了两块杏肉,老人陷入了深沉的顿悟之中,去思考他心中的天地道理。
李修元拉上客堂大门,背着手来到了寺院外,围着院墙,试着将在那片山林中,那小小石径两侧石壁上触摸过的线条。
用手里这把凝聚了神佛之力,时间之力,恶魔之力的小刀,在眼前的青石上雕刻起来。
他决定将这样的线条烙印在地藏所在的鼓楼,山道上的石径上,寺院外的门楼上,以及大殿的每一块青石上面。
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些线条有什么作用,既然西门梦蝶和乌鸦自那石径中走出,便一日间破境渡劫,那线条肯定很有意思。..
而他,喜欢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申时将近,这一日的工匠们比往日收工早了一些。
有年长的工匠过来跟李修元说道,他们要准备回家过年了,要到立春之后才会继续来山上干活。
李修元点了点头,将准备好的工钱给了老人。
一帮工匠欢欢喜喜下了山,往各自的家中奔去,有了钱,他们一家老小就可以过一个欢喜热闹在大年。
西门梦蝶走了出来,看着往山下而
去的工匠,又看着院墙上刚刚雕刻上去的线条,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问了一句:「师傅,这线条有讲究?」
李修元摇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应该有吧?」
西门梦蝶点了点头,拉着他的手,指着不远处的小镇说:「花椒说,明天我们也要去准备一些过年的年货了哦。」
李修元拉着她的小手,往寺院里走去。说了一句:「你师弟钱多,明天带上它,去山下买回来。」
西门梦蝶嘻嘻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酉时,当花椒和西门梦蝶在灶房里准备晚饭的时候,醒来的老人跟李修元挥挥手,匆匆往寺外飞掠而去。
乌鸦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飞过来问道:「前辈连神符都不需要啊?太猛了,比我还猛。」
李修元叹了一口气,静静地回道:「并不是所有的修士,都能有一张神符用来渡劫。」
乌鸦嘿嘿一笑:「那是他们,不是我。」
当客堂里摆上饭菜,西门梦蝶替师傅盛饭夹菜的时候,远远地,传来了一阵阵的劫雷落下的轰鸣。
花椒叹了一口气,说道:「想不到,前辈也能一朝闻道破境渡劫。」
李修元笑了笑:「莫要羡慕他人的修行,你的路才刚刚开始……吃饭吧。」
西门梦蝶最为乖巧,天空中劫雷滚滚,却无法影响她吃饭的心情,一边替师傅夹菜,一边跟花椒说道。
「师妹吃完饭再去练剑,趁着今日有雪,要不等立春后,又要再等一年。」
花椒哦了一声,回道:「天黑了也能练剑?」
西门梦蝶看了师傅一眼,笑道:「师妹蒙着眼睛练剑,跟天黑又有什么关系?」
李修元闻言之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回了一句:「小蝶儿的琴还在吗?明天,是不是可以拿出来弹奏一曲?」
西门梦蝶这才嚷嚷起来:「师傅你才记起来,当年教过小蝶儿弹琴啊?」
「锃!」的一声。
一道突兀的剑鸣出现在风雪中,顿时打破了云起寺的安静,让人听起来心里一紧。
一道剑气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流动,往天空中缓缓飘下的雪花斩去。
站在院子里,花椒在寻找雪花落下的痕迹,然后挥出一剑,二剑,无数剑。
一剑斩雪,她眼下还做不到,但是西门梦蝶让她要记住斩出每一剑的感觉。
说是师傅说过,要将斩出的每一剑,烙印在自己的血肉骨骼的记忆里。
「轰隆隆!」十里外荒野中阵阵雷声,传到了云起寺中,听得握剑的花椒心里一紧,她在替老人担心。
李修元叹了一口气,静静地说道:「前辈渡劫与你何干,你若连练剑都要受人影响,以后如何面对你的敌人?」
花椒闻言一愣,随后紧握着手中的铁剑,静静地感悟着天空落下的雪花,随后斩出一剑。
「轰隆隆!」不远处的劫雷落下,一道闪电映照出花椒于风雪中的身影,照得她手中的长剑闪闪发光。
「锃!」一剑斩在闪电之中,如同一剑斩落了自九天落下的劫雷。
一把长长的铁剑。
一道连接天地的劫雷。
看得客堂里的乌鸦和小蝶儿目瞪口呆,就在乌鸦欲冲出客堂,去荒原里寻找老人头上劫雷的时候。
却发现自己动弹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