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却挡不住山下村民来云起寺的热情。
村民们去坟头祭奠完死去的亲人,第二天便要来山上跟菩萨还愿,许愿,盼着新的一年,能风调雨顺,有一个好收成。
于是,没有剃度的李修元,一时间倒操起住持和尚的心。
一边要为来山上的老人解惑,一边还得吩咐他们下回上山让家里的子女陪着,便是有石阶,石凳,也得小心。
小蝶儿三人出了门,便出离了巢的鸟儿,也不见梢回信回来让师傅安心。
李修元跟老人公羊博在后山开了无数块菜地,直到老人说再挖下去,只怕要请山下的村民来帮着吃了。
李修元才收住了心思,回到寺中继续抄写佛经。
老人的修行眼下的他帮不了忙,他只是想着尽可能将寺后寺后完善一些,不要等着离开之后,才想着这里还有没有完成的遗憾。
清明之前,老人下山说是要去那山林中去陪死去的老伴待上几天。
李修元一时无语,心道那女儿莫不是如当初南宫如玉的母亲一样,早就飞往了另一方世界?
转眼想着老人眼下并不念想,总得给他一个可以记挂的地方和人。
清明之夜,李修元独坐客堂,守着一盏孤灯,煮了一壶泉水。
喃喃自语道:「菩萨你的金身塑好,要不要来此山间为山下的百姓祈福?」
天空斜雨纷飞,一阵清风进客堂,许久不见的地藏身化清风坐在李修元的对面。
伸手轻敲桌面,笑道:「我又不是你的师父,为何你换了一个世界,依旧要来找我的麻烦?」
李修元叹了一口气,笑道:「问题我也没将师父的金身塑于佛堂,让山下的百姓景仰啊?」
地藏一听,只好气得笑了起来:「合着,你以后但凡到一个地方,便要修一座寺院不成?好像这寺院还没有一个正经僧人吧?」
李修元淡淡一笑:「我在这里,我就可以为山下的百姓说法,等我走了,还有一个老人,他可以再向这一方世界宣召。」
说起这事,对李修元来说也算是一个不小的心病。
寺院修好了,上山的路也铺上了青石板,甚至带有不少的石凳,他算是替村民们考虑得很周到了。
只是他也想过,倘若自己了离开之日,老人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僧人,又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他只好耍起了小心思。
一边煮茶,一边笑道:「菩萨慈悲心肠,不如在此世间物色一个僧人,托梦给他,让其来芙蓉镇中修行如何?」
地藏一愣,随后淡淡笑道:「要不你在此修行百年如何?」
说起托梦一事,地藏心里也思量了一番,毕竟这里山清水秀,寺院建得中规中矩,确实是一处修行的胜地。
李修往杯里注入灵茶,笑道:「没空,我最多明年春天就会离开这里,这一方世界只是我路过的地方。」
不管师父有没有为他指明前路,他都要离开这里。
小蝶儿要修行,去到哪里都可以,根本不用固守在此。
这里更像是那片神秘山林的延伸,李修元整整想了一个冬天,得出一个结论。
芙蓉镇只是一处让他跟老人公羊博,以及那个叫做赫连明月了结因果的地方。
花椒算不上,因为他并没有为花椒让路,也没有回头。花椒是他自己,也是乌鸦和小蝶儿三人的选择。
天路之上多一个人,这方天道应该不会难为他,否则师父早就会警告自己了。
「这么快?」地藏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
「不算快,我当年在修罗战场也不过
花了五年的时间,这一条天路我还没开始行走,怎么能死守在这里?」
李修元静静地说道:「我做到了自己的本分,不管云起寺有没有后人,那都是这一方世界众生的命运,不是我的。」
花了一个冬天的心血,李修元突然有些疲惫,倒不是因为那些已被他埋在土里的五进禁军,以及即将来到的风雨。
而是想着自己离开之后,这里会不会在数十年之后,再变成当年来时的模样?
山上的寺院再次倒在风雨之中,变成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庙?
想到这里,李修元继续说道:「菩萨你明明知道我只是一个过客,为何要来为难我?我还有自己的因果要去了结。」
须弥山在那里,自己的爹娘妹妹先生师娘,兄弟,爱人在那里......
如此,他怎么可以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里,真要说起不负责任,大不了他再将此地当成修罗天域。
将那万道皇城当成魔域,前往皇城跟赫连明月讲一番道理。
想到这里,李修元喃喃说道:「我又不欠那女人什么,大不了跟她讲一番道理,实在讲不通,大家就比拳头吧!」
地藏一愣,脱口说了一句:「难不成,你要将诸天万界都当成丛林一样来对待?」
「难道不是这样吗?」
李修元喝了一口热茶,淡淡地回道:「至少,我所经历的诸天,无一不是拳头大才能说话的地方。」
地藏闻言无语,面露悲悯之意。
看着手里的半盏灵茶,静静地问道:「如此,你是要来我此处看你上演一次次的杀戮吗?你要将此变成一处修罗战场?」
李修元被菩萨这一句话问住了,低头沉思了半晌,才笑了起来。
「山下的百姓可没有杀戮,所有的过错都在我的身上,天道要罚就来罚我好了,我债多不愁,都受着。」
「难不成我要看着花椒死在那些恶人的手里不成,菩萨你明明知道我只是坐在山间,何时去招惹过世间的风雨?」
这一番也是李修元的心声,师父不在,这是他自修行以来,头一回在地藏的面前剖开,如将自己陈年伤口再斩一刀,放在太阳下暴晒。
这也是他修行中遇到最大的心魔。
无论是乌鸦还是小蝶儿,之前所遇到的入魔,在他眼里都算不上什么魔。
只有他自己,倘若有一天无法说服自己,他才是这个世间最大的魔。
这一刻,李修元把自己当成了魔王,当成了深渊之下的修罗,跟菩萨问道,向菩萨求解脱之道。
谁知道地藏淡淡一笑,压根就没理会他。
而是凝声说道:「那只是眼下的你依旧太弱,跟蝼蚁没多少分别,等有一天你与天齐,你便是天道的时候......」
地藏稍稍停了一会,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想想,当下的你便是这方世界的天道,会不会因为一个将死的老人落泪,会不会为了一个新生的婴儿欢喜?」
李修元闻言轻叹,呢喃道:「向死而生是天地规则,春生万物自然值得欢喜,天道看不见人间,就像凡人不懂天心。」
说到这里,李修元叹了一口气,正色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里是人间道,自然跟天道有很大的分别。」
地藏闻言,顿时来了兴趣,跟他辨起法来。
微笑着说道:「你教大唐的女皇说山间的蚂蚱有道,一片叶子上有道,山下有官道有道,皇城里的君王有道。」
「而最后,你却要他们试着去敬天畏地,去感悟那无情的天道,这又是何道理?你不是说人间道,与天道是截然不同的吗?」
李修元也来了心思,拍了拍手,先是点头,又跟着摇摇头。
回道:「在我心里君王之道何其相似?都是高高在上,何时看见过世人的痛苦,身为皇帝几时真正体恤过每一个世人之苦?」
地藏闻言,一时无语。
李修元继续说道:「便说我大姐当日为我说的三千世界吧,若将君王当成一方小小的天道来看,那么君王头上的天道是道。」
「而小世界的天道跟中世间的天道,甚至大世界的天道有没有分别,他们之间有没有不同的规则?我又要如何面对这些不同的规则?」
「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每一个君王,每一个修士,每一个众生,心里都有一个道?」
伸手往呜呜着响的水壶里添了二勺泉水,李修元暂时停了下来。
他相信地藏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现在还不是跟菩萨讨论关于道则的最好时机。
只是自己遇到了难解的题,难道不应该跟菩萨请教,以解其忧吗?
地藏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李修元今夜跟他讨论的道,已经超出了李修元当下所能看得见的道理和法则。
在他看来,原以为要五十年,甚至百年之后,李修元才会跟他谈论这些道理,没想到,今天夜里,少年给了他一个惊喜。
即便如此,他依旧无法一一解答,因为他不知道如何用自己的语言为眼前的少年解决。
最后只好苦笑道:「佛说不可说,这些道理,还是跟你的师父去讨教吧。」
李修元先是一愣,然后皱着眉头问道:「难道菩萨也怕说错话吗?还是说我眼下,无法明悟更多的道理?」
地藏摇摇头,笑道:「登天之路只是你修行路上的一个考验,而不是让你立地入圣,你还有因果没有了结。」
李修元闻言笑了起来:「菩萨果然不讲道理,那么,看在这金身的份上,你当为这山下村民赐一点福气吧?」
地藏摇摇头:「不可,若是你在,他们便福泽深厚;若你一旦离天,他们立即苦难深重,如此,以后世人还要不要修佛?」
遥望客堂外的夜空,夜空只有淅淅沥沥的春雨,并没有星光点点。
李修元想着当初那对于大年之日,也要上山见佛的夫妻,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喃喃自语道:「我又不是菩萨,如何才能为你们造福一方?我将要离开,以后谁来为你们守护?」
便是最为普通不过的一番话,却道尽了李修元的心声。
便是地藏听罢也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道你在忘川上吹了百年的风雨,又在深渊下修了百年的佛。
没想到来到世间,却依旧看不破这万丈红尘。
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去解释什么,只因所有的道理,已经在李修元的心里。.z.
思前想后,地藏一手拈花,静静地说了一句:「如此,明日便下一个时辰的灵雨吧,自辰时到巳时,你不许说出去。」
李修元一惊,双手合十道:「菩萨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