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二年，随着则天皇帝迁都，大唐朝廷百官也都从长安迁至神都，以辅佐这位力排众议登基为皇的武氏女帝。

    今日朝会，虽是日常的朝会，只不过在太宗心腹几近被武后除掉，朝廷命官纷纷罢黜，李氏宗亲难得翻身时机的如今，朝廷内无人不人心惶惶，甚至上朝之前都要再三向自己的家人嘱托，安排好后事之后才敢告别家人前往神都的紫微宫，参与朝会。

    而相比于那些文弱的朝廷大臣不一样的，出身军旅并且双双贵为神巫的李衿李慈父子二人便对武后的凶狠手段不以为然，骑马前往紫微宫，却是一点忸怩也没有，似是从未想过今日前去便一去不回的可能。

    与李慈并肩骑马走在神都的大街上，屏去周边的熙熙攘攘，李衿突然好似漫不经心地对李慈说道：“阿慈，今日朝会结束，我便会向武后请辞，告老还乡。你我二人身为李氏宗亲，必不能为这妖后所用。况且，这天下终有一日会归还李氏，我们也绝不能落得个为武后办事的名声。阿慈，为父说这些，你可明白？”

    李衿是如今朝廷之中仅存的太宗近臣——与一同辅佐太宗的老友基本上都被贬得被贬，被杀得被杀，唯有他还稳坐户部尚书的位子岿然不动，甚至则天皇帝还有让他担鸾台侍中的意思。

    但是李衿所忠诚的，一直只有李氏皇室，武后夺权登基之后，他便夜不能寐，日日夜夜思索复辟之道。但是奈何他一个人的力量薄弱，即使身为户部尚书也难逃武后的掌控，因此他唯有离开朝廷，告老还乡，才能免除为武后做事的压力。

    而与此同时，他也在不断劝导李慈同他一并辞官，等待李氏宗亲从武后手中夺权，到那时，资历与功绩并存，李慈一样也可以做到宰相之位。

    被李衿说得烦了，李慈也就轻轻点点头，低声应道：“是，父亲大人，我记住了。”

    得到李慈的回应，李衿点点头，有重新看向前方。只是李慈也不知这时他在想些什么事情，竟是眉头紧皱，脸色难看得吓人。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念龙华军使裴旻镇守北平有功，特进左金吾卫大将军，掌司宫中、神都巡警，烽候、道路、水草之宜，领正三品禄。”

    太监尖细的声音响彻整个紫微宫，站在大殿之上的百朝文武尽皆低着头，默默思虑起这份诏书代表的意义。

    谁也没有想到则天皇帝竟然会将一直镇守北平的裴旻将军召回宫中，掌司宫中的防卫要务。此事来得太过突然，虽然已经有大臣察觉到了一丝暴风雨袭来的的先兆，但是此时在大殿之上，他们也无处可逃。

    裴旻接旨过后连夜回京，即使是如今坐在宰相位置上面的那几位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百朝文武的探子似乎都一同出了问题一般，连如此重要的事情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但是转念一想，裴旻身为一位神巫，还是大唐第一剑客，若是他有心避让，这些大臣家中的探子确实没法发现他的踪迹。

    只是现在问题是，裴旻回京接手一直空缺的左金吾卫大将军必然是则天皇帝的意思，那么其实则天皇帝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神都之中恐有乱局，则天皇帝需要一位能力压百官之人坐镇神都。

    以裴旻的神巫境界为筹码，其实则天皇帝想要对付的人是谁，百官心中也已经有了人选。

    作为李氏宗亲、太宗心腹、高宗近臣，李衿在朝中的地位实在尴尬，甚至也有大臣听说这位暗中也有谋反之意。只不过李衿明知谋反无用，向来占着户部尚书的位置尸位素餐，一副不愿为则天皇帝做事的模样。

    李衿的意思已经表达得非常明白了，但是令所有大臣奇怪的是则天皇帝竟然没有因此罢免他，甚至还任由他留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肆意折腾，只是户部事宜都交给了如今的户部侍郎处理。

    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朝廷中仅存的高宗党羽也渐渐向李衿靠拢，甚至是以他为核心，与则天皇帝抗争。

    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若是说则天皇帝是因为忌惮李衿所持境界才不敢对其动手的话，那么裴旻的回京就将彻底打破这一平衡，李衿所依靠的境界也不过只能与裴旻相仿而已。

    当裴旻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明黄的诏书之后，紫微宫中又恢复了寂静——则天皇帝尚未发话，无人敢发声，若是因此得罪了则天皇帝，怕是当场就要被贬边疆。

    待裴旻重新站回自己的位置，大殿中央的则天皇帝掩面打了个哈欠，随后慵懒地问道：“不知百官还有何事禀告？若无事宜，今日便退朝吧。”

    听到则天皇帝宣布无事可以退朝，朝廷百官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

    “陛下，臣有一事禀告。”

    李衿的声音莫名得铿锵起来，但是他这莫名的举动却是让朝中其他大臣原本放下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

    则天皇帝此时似乎有些困意，便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双眼微阖，似在假寐。此时听到李衿的声音，她似乎来了兴致，便说道：“说吧。”

    李衿向则天皇帝略施一礼，随后说道：

    “禀陛下，臣近日发觉臣之根基有恙，恐是年事已高，已毋能再司户部诸事宜。今臣斗胆，请陛下许臣告老还乡，安享晚年。”

    李衿一言既出，可谓是震惊百朝文武。如今朝廷之中，依附于李衿的大臣不在少数，他们几乎全部都依靠于李衿的力量而与则天皇帝抗衡，如今李衿要离开朝廷，那么这些大臣恐怕也都会死的死贬的贬，要知道，则天皇帝绝不是那种会手下留情的人。

    则天皇帝撑着脑袋静静地看着李衿，那双美眸中似乎溢满了笑意，但是她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半分来。没有人知道她在思考着什么，甚至整个紫微宫之中只有李衿一人敢抬头与她对视。

    紫微宫之中从未如此寂静过，即使是之前则天皇帝罢免上官仪之时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所有人都在等待则天皇帝的发落，李衿作为朝中的李氏宗亲为数不多的人之一，他的命运将影响朝中不少大臣未来的仕途。

    当然，最高兴的自然是如今的户部侍郎——按照朝廷的规矩，只要李衿这个户部尚书一走，那么他就可以走马上任，成为新的户部尚书。至于到底是向谁效忠，他才不在乎呢。

    “既然李尚书如此决定，那朕也不好违了李尚书的心意。”则天皇帝稍稍坐正，双眸之中满含着笑意，“那便依李尚书所言，朕许你告老还乡，俸禄依旧。”

    “多谢陛下。”李衿再次向则天皇帝作揖，只是他低下头之后，满脸都是惊异。

    原本他设想的今日请辞并不会如此简单，甚至在来到紫微宫见到裴旻之后已经做好动用武力的准备了。但是万万没想到，则天皇帝竟然如此轻易地准了他的请辞，甚至脸上连一点惊讶之色也不见，就好像……她已经料到了今日他会请辞一般！

    没有等李衿站回原位，百朝文武便听到则天皇帝继续说道：“既然李尚书请辞，那么这户部尚书和鸾台侍中的位置便都空了出来……索幸朕早已有所决断。狄卿可在？”

    “臣在。”被则天皇帝唤作狄卿的狄仁杰深深作揖，应答了一声。

    “念你任神都司马政绩有加，正好这户部尚书李衿请辞，那么你就去户部……”说到这里，则天皇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将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改口道，“户部暂不设尚书，你去户部任侍郎一职，代理尚书职权，并加授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谢陛下，臣定不辜负陛下信任。”

    则天皇帝点点头，随后看了一眼大殿之中已经面露惧色的户部侍郎，轻轻一笑，缓缓说道：“原户部侍郎杨恺，在职三年，以公徇私、贪污受贿，今日贬去安西充作劳役……”

    “陛下冤枉啊！陛下……”

    因被杨恺打断自己要说的话，则天皇帝轻轻皱了皱眉，随后淡淡地说道：“拖下去。”

    守卫在紫微宫外的护卫离开领命进入大殿之中，将一阵鬼哭狼嚎的户部侍郎杨恺拖出大殿，而此间百朝文武都明细凝神，连看都不敢看杨恺一眼。

    待杨恺被拖出去之后，则天皇帝又继续说道：“狄侍郎，今日你便可去户部了，可别耽误了户部的事宜。正式的文书下来之后朕再差人送过去，辛苦狄侍郎了。”

    “多谢陛下抬爱。”

    “那么……接下来是鸾台侍中的任命。”说到这里，则天皇帝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好看的笑容，只听得她轻笑一声，缓缓说道，“兵部尚书李慈，朕命你接任鸾台侍中一职，可有异议？”

    被则天皇帝叫到名字，李慈似乎是早有预感一般的，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半分。他缓缓走出大臣的行列，站在大殿的中央。

    原本站在他不远处的李衿见到李慈这般模样，心中有些好笑。那武后恐怕没有想到，他们父子二人早就说好，今日便要请辞。这六部之中，一日便缺失两位尚书，虽有不少人选补充，但是相关事宜也不是那么容易便能够处理的。并且这鸾台省如今没有侍中，效率更是低下，迟早……

    “臣……接旨，多谢陛下隆恩，臣定将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臣……”

    李衿已经不记得今天紫微宫是第多少次如此安静了，甚至他连李慈接下来的话都没有听到，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之中。

    为何……阿慈会归顺那妖后？

    看着李衿暗自发愣，则天皇帝嘴角笑容扬得更高了，此番父子相悖的戏码，不仅有趣，而且也全在她的掌控之中呢。

    站起身挥了挥衣袖，则天皇帝也不理大殿之中的寂静，大步离开龙椅，同时说道：“既然诸位大臣已无事宜禀告，那便退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