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台：

    今鸾台侍中安国公李慈扰乱朝政、屠戮朝廷命官

    当处以大周律刑，株连一族

    然念李慈为陛下尽心尽力，有功在身

    现除去李慈职权，贬去蜀州，褫夺爵位

    主事

    鸾台侍郎司丞

    立本

    书令史

    长安三年七月廿日下。”

    太监的声音响彻整座紫微宫，朝廷中的大臣们无一不是低下头来，连呼吸都不敢做出太大动静。

    李慈站在大殿的中央，就像当年他接受则天皇帝的嘉奖那样，如今他的身子依旧挺直。

    他脸上的胡须似乎是刮过，他的脸似乎也有些改变，但是无可反驳的是，现在的李慈还和五十年前他回到长安那般一模一样。

    然而坐在高堂之上的人却已经换得换，老得老，即使是曾经身为一名巫的则天皇帝，如今也已经垂垂老矣，不复年轻时候的风采。

    李慈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则天皇帝，他的眼神中没有被贬的伤心，也没有对自己命运的疑惑。

    他早已预料了自己的命运，他对这一切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缓缓低下头，李慈看到了自己的脚尖，看到了大殿地面上被无数人跪出的些微裂痕。

    六十年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也足够让一个人失去很多东西了。则天皇帝在这皇宫之中失去了自己的青春，失去了自己的爱情，而李慈则是在这神都之中失去了自己的一切。

    他的这一生，本该是为她而活的，但是现在……他将被抛弃。

    缓缓跪下，李慈朝着自己面前的太监伸出双手。

    “臣……接旨……”

    臣接旨了，陛下……从今以后臣便不能随陛下周身护陛下周全了。

    此乃君命，臣……不得不从。

    ……

    李慈走了，走得很利索，并没有要在这神都多留一段时间的意思。

    他遣散了自己的所有家仆，只有自己一个人上了路，朝着蜀州锦官城的方向而去。

    为官五十年来，他在这城市之中除了对皇帝的一片忠心之外，已经什么不剩下了，哪怕是他在离开之前，也用自己仅剩的力气清除了最后一波觊觎皇位的人。

    则天皇帝手中执着毛笔，心里面却是一团乱麻，一点批阅奏折的想法都没有。

    李慈走了，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一切作为都没有了意义。

    当年的她，来到皇宫之后，想要毁掉李氏毁掉武氏，如今她的愿望即将达成，但是却一点激动兴奋的感觉都没有。

    若非李氏与武氏，她也不会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篡权的行为。若是那样，或许李慈终会成为大唐宰相，许是替李显执政，也许是为下一任皇帝执政。

    而她，或许不再会抛头露面，老老实实地做她的宰相夫人。

    但是太宗的一纸诏令打破了她的所有愿景，让她不得不执起复仇的剑。

    如今武氏将亡，李氏嫡系也尽皆散落，堪当大任者却无几人，她的目的也已经达到。

    或许未来会有不少人对自己口诛笔伐，但是她已经不在乎了。她已经老了，已经没有精力再多言，是非功过，全凭后人评书罢了。

    想到这里，则天皇帝放下了自己的毛笔，对外面的上官婉儿招了招手，说道：“婉儿，去将狄国公请来。”

    ……

    李慈坐在自家府邸的亭台中，望着空无一人的府邸，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动作。

    他伤心吗？不，被贬也是则天皇帝的意思。他在朝中杀了太多人了，尽管也是为了替皇帝清理乱党，但是难免会触及不少人的利益，即使在朝廷上那些人不说，暗地中也会对李慈出手。

    李慈是则天皇帝的心腹，但是却在这件事情之中大肆屠杀则天皇帝的另一名心腹的党羽，被则天皇帝抛弃也是在情理之中。

    则天皇帝将他贬去蜀州那穷乡僻壤，不会有太多人愿意再对李慈下手，毕竟他再怎么落魄却也是一位幻巫，是大周所有大巫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只是他在则天皇帝的身边待了五十多年，从永徽二年到现在，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为了则天皇帝的计划为努力。然而现在他终于冲破了黑夜，即将见到黎明的光芒，却被则天皇帝一脚踢开……

    尽管则天皇帝在此之前已经告诉了他理由，但是难免的他还是有些失落。

    “老爷……”

    熟悉的声音从自己身后响起，李慈扭过头看到了自己的总管，却是暗自思付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周围的情况。

    “你怎么回来了？”

    李慈看着这个陪着自己在安西待了十几年又在朝廷待了五十多年的总管，看着他的鬓角也微微变白，心里的感慨更甚。

    他的总管也是一名帝巫，尽管实力不强，但是也可延年益寿，活个一百五十来岁应该不成问题。但是对方却将自己的寿命的一半奉献在了自己的身上，这让李慈在遣散自己的家仆的时候有些不忍。

    李慈给了他们不少银两，甚至他的主管还得到了一笔足够他富裕生活一辈子的钱。

    李慈很清楚，接下来去了蜀州就是为了替则天皇帝陛下照顾公主殿下，这件事情知道的人非常少，李慈并不愿意他的家仆们接触到这件事情，这也是为了他们着想。

    但是他确实没有想到自己的总管竟然会在离开之后又重返回来。

    不过想来其实也很正常，自己的所有家仆基本上都是自己在上任鸾台侍郎得到了这座府邸之后招揽的，只有这名总管是一路上来跟着他走过来的。

    李慈最不愿意耽搁的，其实就是这名总管，他这年来跟在自己的身边，知道太多事情了，肯定会得到很多人的针对。

    因此他给总管的钱也足够他远走他方，从此隐姓埋名起来。

    “老爷，听说您接下来要去蜀州？”

    他的脸上还是带着常有的笑容，只不过这个时候还能够对着李慈笑出来的人，不论是不是真心的，可都不多了。

    “是去蜀州。”李慈扬了扬头，目光落在了总管的身上。

    “正好我也要去蜀州逛一逛，老爷……我希望能最后再照顾您一段时间。”

    “……好，多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