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德铭笑笑,就要告辞。忽然面容一紧。
阴峻的手掌,在跪伏的下人里,如鹰虚探。
无色真气一去一返,指间已抓一小厮。
史夫人凤目一眯:“葵花功!”
封德铭玉脸微笑:“你的气息跟其他人不同,不是国公府的。混入此地,有何企图?”
那小厮被他诡异一抓,吓得毛骨悚然。
“公公且慢,这位是我干儿子筱无相的手下,向我汇报情况的。”
史夫人心说,东厂不愧是天下第一的杀手窝,对反刺客侦查十分敏感。
解释说:“您看,家里上百口人,我妇道人家多难啊。不过慰藉的是,收了筱无相这么个得力义子。
国公府对荆贼的谋划,具由他完成。这孩子和章帅很熟,您一问便知。”
封德铭哦了一声:“筱无相……咱家有所耳闻,知他是章帅的重要线人。”
他放开手说:“既是此役功臣,少不了他的赏!”
随行宦官闻言,忙递上几吊钱。
那小厮惶恐接了,抱头鼠窜退下。
“公公好一双见微知著的亮目。陛下有公公,必安全无忧!”
史夫人忽说:“看公公年纪不大,葵花功的潜力,竟不逊当年的冯宦贤呢!
嘿,刚刚说到义子,妾身记得冯宦贤当年,很有几个得力干儿子,为改革做事很多。公公跟他们有关吗?”
封德铭笑容消失,玉脸一沉。
外相张白龟,内相冯宦贤。此二人联手掀起天历朝的十年改革,现在,也是天历皇帝的清除对象。
“冯宦贤原是奴婢的干爹。”
封德铭面无表情说:“他也曾是所有奴婢的干爹。”
“所有?包括东厂厂公张鲸吗?”
封德铭脸上闪过一丝不屑:“不包括,他是司礼监禀笔,张宏公公的义子。”
史夫人点头:“我想起来了,张宏公公是个贤人。不过听说他也病重了,好些了吗?”
“宏祖宗信佛好善,菩萨会保佑他的。”
史夫人一叹:“那就是好不了啦。看来司礼监和东厂,今后都归张鲸了。
两年前冯宦贤,就是他扳倒的,那封公公要小心了!”
史夫人没说为何小心,封德铭却知。作为新起板的太监,张鲸极度排斥与冯宦贤有关的人。冯宦贤几个义子,都招了毒手。
而自己投靠张宏,在外办差远离张鲸,才暂得无事。
如今张宏病重,太监最高职位的司礼监秉笔,迟早由张鲸接任。到那时,自己何去何从?
封德铭从容的玉脸,铁青起来。
史夫人见他生气,更感解气,接着刺激:“冯宦贤被发配南都孝陵,已有两年。了无音讯,公公可知他生死?”
封德铭呵呵冷笑:“在南都,魏国公什么情报没有?夫人的帝雨花不就产于孝陵之森?何必试探奴婢?”
一连三个不礼貌的反问。这是封德铭跟史太太谈话中,唯一一次锐言相对。
史太太笑容满面,亲切把他手一握:“小妇人见识短。若有失言,公公千万别计较。
我国公府之劳,封公公对皇上,对张宏祖宗,对张鲸厂公,都要美言几句啊!”
封德铭见她神色得意,心想这夫人,真不是一般的要强。
章望法砸了酒楼,她要报复。而他来宣旨,估计也被当成欺负国公府的同谋。
她刚刚不知圣意,故隐忍不发。一得了诰命,立马就要找回场子。
自家人知自家事。目前,是东厂权利交替的微妙时期,最是危险!
新任的太监老大张宏,是个老好人。撑了两年,现在一病不起。真正棘手的,是太监老二,新任东厂厂公张鲸。张牙舞爪,恨不得一手遮天。
除了两人外,还有一敏感人物。就是曾经的内相冯宦贤!
他被罢两年,羽翼皆除,但性命尚在。
毕竟伺候了皇帝二十年,万岁爷不说杀,给张鲸十个胆也不敢碰。
于是张鲸把满腔怨气,全撒给冯宦贤的亲信。一旦与冯宦贤再沾关系,那就是陷入无敌泥潭。
史夫人提及冯宦贤,就是在示威:国公府不是好惹的。被皇帝敲打可以认怂。但锦衣卫和东厂这类家奴,别想骑在头上撒野!
否则,总有方法,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封德铭定定心神,理解了史夫人意思。
她不是针对自己。跟皇帝对魏国公敲山震虎一样,史夫人也只是通过威胁自己,显露国公府权势。
毕竟,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总有些不长眼的,以为你落魄了就想欺人。
史夫人仍亲切握着他手,不知在掌心里递了多少银票。这是在表达,井水不犯河水的善意。
封德铭捏捏小费,识相地对史夫人行大礼。恭敬表示,自己一定将国公府苦劳,汇报上面。
含笑送走封德铭,史夫人平缓了笑意,向那筱无相的小厮招手:“你叫洪财?”
“拜见太太……夫人。”洪财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史夫人两眼望天,面无表情。
沉默片刻,说:“告诉小九,这次是干娘,承他的情。
他送大功劳给国公府,我们必礼尚往来。他既有意于江湖,国公府愿意扶他,当武林新贵。”
史夫人顿了顿,挥手说:“就这样,你走吧!”
洪财惶恐离去,史夫人平静的粉脸,瞬间阴沉下来。
“夫人?”徐叁询问。
“哼!”
史夫人冷冷说:“有话不早说,跟厂卫一样不怀好意。筱无相此子反骨,亲近不得。
徐叁,你去聚仙楼。叫筱无相出完风头后来见我。老娘今晚不睡觉,等着他交代!
一箭数雕,左右逢源?计策玩得真好!”
徐叁领命而去。史夫人吩咐左右:“以后跟筱无相打交道,都留些心。”
高处不胜寒,守业更比创业难啊!
胭花河,燃烧的聚仙楼。
男儿欲遂平生志,不惜翻天又覆地!
“诸位,仰仗天子龙威,此次顺利大剿荆贼!”
青龙特使章望法,傲立于河边巨石。身边是锦衣卫百户刘思云,正居高临下向全江湖发表宣言。
巨石下紧缚的,是被打成逆贼的荆太一一家:昏迷不醒的荆太一,长子荆石之妻,惊吓狼狈的二子荆柏,患病虚弱的四子荆谦。
三女楚纨和孙子荆汉水逃脱,荆太一之妻不知所踪。其余包括奴仆,家丁等足有上百口,具陷于此。
本来胜利宣言这等事,应该是章望法来说。可荆太一最后一拳,章望法说是无碍,实际已提不起气讲话。
只得自己逞强站立,由刘思云发表讲话。
百户谭莫凡对此不满至极。他知道,此战刘思云有勇有谋,大出风头。连对手荆太一,都赐他“云鹤”之号。皇上本就宠他,今后必是平步青云。
谭莫凡冷哼一声,两只招子发出嫉妒的邪芒,恨不得把同僚射下河去。
“……此次剿贼之战,涌现了江湖中很多志勇之士。他们位卑不敢忘皇恩。上报国家君父,下匡江湖正道。披荆斩棘,功劳显著。
我锦衣卫在此,特向全江湖武林表彰三人:一位是新任的江南吴侠——王炼真。
一位是五竹镖局的年轻子弟,已故总镖头筱伯欣之子——筱无相。
以及,新任楚云帮帮主——霍奎寿。
锦衣卫全体鼓掌。江湖群雄,却有些愕然。
筱无相?那个年轻公子哥,刚刚和贪吃蟒薛奔,擒着荆家家眷,大摇大摆上岸,很是引起些骚动。
群雄以为是薛奔捉人,后听说是筱无相之计。虽觉得这少年聪明,不过对这插曲,都没怎么在意。
毕竟荆太一战败,他的亲人被捉是很自然的事。
只是刘思云念的这排名顺序……很有意思。按照这个排法,筱无相的功劳,竟比霍奎寿还大?
好歹霍奎寿现在是一帮之主。混江湖讲究个辈分和地位。把他随便放一个庶子后,太折辱了吧?
刘思云轻扶章望法让出主位,王炼真,筱无相,和霍奎寿并肩站上。
大河风起!
王炼真气疲志坚,筱无相邪气得意。
霍奎寿心事重重的眼光,瞟过章望法、筱无相……还有荆太一。
江湖群雄仰视三人,这算是官方,扶正扬名了。
刘思云继续表彰,述说着王炼真和霍奎寿在此战中的功绩。
众人听着,心中自有天秤。
三人里,他们最服的是实力强大的王炼真,最瞧不上的,是背叛弃义的霍奎寿。
至于筱无相……也不是说没有名气。
“南都娱乐圈里,四俊之一的小九儿?”
“恶少榜有名的纨绔?”
“那镖局庶子何德何能,与七侠和大帮主并列?”
“五竹镖局……咦?筱仲荣和筱继茂呢?”
不远处某个隐秘角落。
五竹排行老二,现任总镖帅,外号獒骨的筱仲荣,狠狠攥起一人衣领:“你跟我说,无相干得什么好事?”
被攥着的是筱家老五,外号突火蝠的筱继茂:“二哥不是看见了?他帮锦衣卫,把荆太一掀翻了。现在锦衣卫给他扬名呢!”
“为何事先不告诉我?”
筱仲荣几乎吼出声来,提着五弟双脚离地:“大哥死后,我是总镖帅,更是家主!
你知道,我为了和荆太一弄好关系,废了多少心思吗?”
“我知道啊!可二哥你抓我干嘛?我也不清楚!”
筱继茂任他拉着。遮头的篷帽落下,露出无喜无悲的沧桑面孔。
“你不清楚?那么大事,不是你幕后指使,难道是无相一人谋划?”
筱继茂点头:“是啊,的确是他一个人干的。”
“你……”
筱仲荣看着侄子出尽风头,却半点高兴不来。
“二哥,此事从头到尾,都是小九自己的谋划。他只在最后,让我帮他收尾。”
筱继茂放开二哥的手:“您一直骂他不务正业,如今长大了。大哥九泉之下,也会欢喜的。”
筱仲荣眯眼:“你的意思是,我不配管教他?”
“……我没这么说,你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