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有悦耳的鸟鸣声在不远处响起,温柔的晨风拂过衣角,拂乱了她的发。
这几日,她除却为老谷主烹茶以外,亦是鲜少出门的,她一直在房间内考虑最好的对策。毕竟,早晚都是要回皇城的。
闻宛白轻轻摸了摸小六毛茸茸的脑袋,心绪有几分凌乱,唇畔却习惯性地勾起一抹凛然的笑意。“我知道了。”
与小六分别以后,闻宛白便径直沿着石子路去了陆思鄞的房间门口。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她与他的房间隔得尤其远。
她抬手,轻轻扣响门扉。
“我不吃,不必来了。”
陆思鄞那熟悉的声音遥遥传来,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落寞。闻宛白不由皱了皱眉,转过身,不远处有一棵桃树,她迈步上前,地上正落了一枝桃花,粉色的花瓣紧紧相挨,淡黄的花蕊在明粉中央彰显着娇嫩温柔,如同天上的浮云一般美丽。
她拾起那落下的一枝桃花,捏着褐色的木枝,趁还未眼花缭乱之际,径直向他门前走去。这一次,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门。
一瞬间的光亮,待门合上,屋内又陷入了无限黑暗。
屋子里漆黑一片,便是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也不为过。隐约中可以看见陆思鄞正背对着她。他察觉不出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因为他的世界只有一片昏暗。黑色占据了心灵,是萧条的滋味。
她缓缓走上前。
陆思鄞突然闻到一股清雅的气息,意识到有人靠近,忍不住回过身来。
闻宛白将淡紫色的帘子轻轻挽起,整个屋子终于重回阳光笼罩之下。
陆思鄞察觉到她在做什么,呼吸突然一凝,紫色的衣袍看起来有几分苍白。
他的目光呆滞,却是准确地对向了闻宛白所在的方向。“小聋子?”虽是疑问的语气,但在心中,他已经肯定了这一答案。
闻宛白看着他这幅生无可恋的模样,隐隐有几分感同身受。那一段时间,就算她失去了记忆,也依旧很不好过。
陆思鄞是一个极有自尊的人,所以,失明于他,无异于是致命的打击。
“是我。”她把弄着手中的桃花花枝,那清淡的香气浅浅,却缓缓在心头溢开。
她将花枝塞进他手中,复握紧他的手,源源不断的温度传递到她冰冷的掌心,不过须臾,她的掌心也跟着回暖。
她握着他另外一只手,轻轻抚过一片片簇拥的桃花,“有些东西,未必一定要用眼睛去看。”她将他的手准确无误地按到他心口的位置,一字一顿,字字珠玑:“还可以用心去感受。”
这些话,她从不曾轻易说过。这些年,水月宫教会她的只是冷酷无情,她可以听凭杀戮,但不能听从内心。
直到成为水月宫宫主后,回应她的也只是不尽的空虚。
所以,现在安慰陆思鄞的她,不是水月宫宫主,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她的名字,叫闻宛白。
陆思鄞闻言,生生一顿。
他看不见她的模样,但她的每一个字,都如一阵春风般,拂过他的心扉,像是在原本平静的湖面上丢了一颗石子,一时激起层层涟漪。
鸦黑的睫毛轻轻颤着,暴露了他此时的心绪。手下柔软潮湿的触感是那样的真实,他仿佛真的看见了一株灼灼的桃花正由他握在手中。
良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聋子,我真的很伤心。”
他忽然感到眼皮一凉,是她的手背小心翼翼覆了上去,是那般的温软,不像是曾沾满鲜血的样子。
他有一瞬的愣神。
闻宛白勾了勾唇,笑容有几分苦涩。“我知道。”
她的手颇是自然地收回,垂落于身侧,话锋一转。“但我更信你医术高明。”
“思鄞,振作起来吧。”
她的声音可真是好听。
陆思鄞开始不再抗拒老谷主的治疗,离开了黑暗狭小的房间,时常在院中歇息,只是眼睛上蒙了白色的纱布,突如其来的束缚,让人无端没有从前那么自由。
那一日,闻宛白回到她的房间时,老谷主已经离开。百里无月轻飘飘落在她身前时,不经意间抬起的双眸溢满了感激。
“你不必谢我,我只是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
闻宛白抬了抬眼,语气冰冷如斯,末了,语气中却夹杂了轻微的叹息。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闻宛白又去给老谷主送了她亲手烹的茶,并告诉了他制法。这些时日,她一直与水月宫保持联系,穆流云派人加急送来了自梅花上采集的新雪,因用了特别的法子,一直未融化,她用这雪水煮茶,更是用了水月宫一直以来顶好的茶叶,这样的茶水,自然是与众不同,惹人唇齿留香,回味无穷的。
夜半。
“无月,我想回水月宫了。”
兜兜转转的,水月宫竟成了她唯一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她负手而立,凝望着窗前那一轮明月。
苍凉,迷惘。
百里无月有几分惊讶地凝着她的背影,印象中宫主一直是一个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的人,她冷,她狠,她决绝,可她终究是个女儿身。即使没有七情六欲,也会有脆弱悲观的一面。
可宫主的背影看起来,却是这般的安稳。
他上前,为她披衣。
闻宛白有几分错愕地回眸,只是一瞬,那股子荒凉便如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浑然天成的冷冽气息,尊贵,不容冒犯,让他甘愿臣服。
他立刻俯身,“属下逾矩。”
闻宛白呆滞了一瞬,却笑了起来,第一次亲手揽他起身,还指了指那一轮皎洁的明月,“百里无月这个名字倒是大气,是因为出生的那一日无月么?”
百里无月身子一顿,一阵战栗过后才恢复如常,沉声道:“属下自有记忆以来,便在水月宫中长大,只因有一枚贴身玉佩,刻了百里无月四字,这才唤此名。”
闻宛白仔细揣摩他话中含义,须臾轻轻一笑。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百里无月一怔,待解其中意,清秀苍白的脸上染了几缕绯红,他又如何敢与宫主是同道中人,此言自然是折煞了他。
可还未及他出言,闻宛白便迈步离开了他的视线。
“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闻宛白向来冷冰冰的声音中难得带上了几分暖意,这暖意化身凌厉的火焰,近乎要将他吞噬。
这一夜,闻宛白迟迟未入眠,她一闭眼,便是多年以前,她被送入水月宫时的情景。
如今的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再不像从前那般躁动,她又恢复了最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