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早晨尚且裹着几许寒凉,几许清风盈盈而来,不知凉的又是何人的心。
分明是这样一个明媚的晨日,这样温柔的微风,她垂下眸,肉眼可见衣玦蹁跹,眯眯眼,轻轻掐了自己一下,那痛真切,提醒着她现下所经历之事并非是梦。
百里无月不知不觉间走到她身后,依旧是清秀苍白的容颜,在靠近她的那一瞬间变得柔和。
最后一关。
真好。
她快撑不住了……
“准许几位歇息一盏茶的功夫,便要为下一关做准备了。”
温和不失威严的声音自那弟子的方向传来,原以为只是个小弟子,只是闻宛白方才听见有人唤他师叔,倒是应了之前所想,无疑是苏晔之的师兄弟了。
他的声音还在絮絮,而闻宛白似乎听不见了,可心却记的真切。
她抬起精致的眉眼,打量起周遭的景象来,眼前是一座稳稳屹立的高山。
而这第三关,则是围着这座山跑七圈后回到原点。听起来要比第一关容易,比第二关简短,可她知道,若真的要去完成,她这幅浑无内力的破烂身子,势必是要去了半条命的。
本以为第三关会是什么穷水猛兽,却未料到,看起来最为简单的东西,往往最容易要人命。
不过,闻宛白还是悄然松了一口气。比起之前那个爱折磨人的长老,这个弟子要直接的多,也温和的多。至少,这两关是勉强符合招收弟子门槛的。而第一关,则超的有几分远。
百里无月不禁担忧地望了闻宛白一眼,一只手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低声道:“阿白,无月还在。”
阿茶亦适时地捏了捏闻宛白的手,她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却胜过千言万语。
闻宛白眯了眯眼,轻轻一笑。
她唇畔挂着懒懒的笑意,面上又恢复了从前漫不经心的神情,眼角眉梢俱是不屑,一身男子衣装,美的雌雄莫辨,像极了画里走出来的俊俏少年。
她这一笑,也不知晃花了谁家少年的眼。
“看来诸位都准备好了,那即刻便开始吧。”
那位师兄微微一笑,语气淡淡地宣布了第三关开始。
八个人两两结伴同行,不争不抢,慢跑前进。并不是骨子里有多少团结,不过是被之前的两关吓怕了,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谁也不知道,这一关过后,身边的人是否还在。
一圈过后,回到原点,已过去整整一个时辰。
两圈……
三圈……
闻宛白只觉得疲惫不堪,双腿似乎不再是她的,每一步都是那样的艰难,速度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
来时正是阳光明媚的晨,在一圈又一圈的折磨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甚至来不及捉住夕阳的尾巴,人间便已暮。
百里无月是习武之人,五圈下来,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甚至连一口粗气都不曾喘。
其他人如阿茶,多年不曾用武,早已生疏,但也拉着溯北的衣角努力地跟在百里无月身后不远处,虽说瞧着有几分勉强。
那个唤作明央的女子,并不像长相一般娇贵,一直与几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几圈下来,竟不曾落单。
“该死的人是你,是你闻宛白。可你却杀了我,杀了我们,闻宛白,你还好意思光明正大活在这人世间么?”
闻宛白的脑海中不断闪过从前的回忆,神情痛苦,唇色苍白,她突然想,那一年,杏花微雨,若她不曾拜入水月宫,便不会遇见师父,不会遇见穆夜,不会修炼镜花水月,不会险些走火入魔,不会面临武功尽废的窘境。
如果她从未来过这人世间,不曾尝过这心酸苦闷,不曾温柔小意,不曾刻骨铭心,不曾杀人如麻,不曾为爱而疯魔,她可还会是她。
若她不是她,她又会是何人?
她如今又会在何处?
十七岁这样大好的年华,想必会寻一个好人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平凡却温柔的一生。
那样的闻宛白终究失了颜色,那样的人生,太匆匆。
可她依旧会想,如果一切在那时便结束,该有多好。
药引,药引。
她身上背负着的是整个水月宫的期盼,是穆流云一步步送她出宫时依依不舍却坚毅十分的目光,是百里无月日日寸步不离的温柔守候,是她内心深处强烈不容置疑的执念。
她还有多少时光可以挥霍。
这一生,若能重来一次,她只想为自己而活。
江湖中人,便应活的恣肆,不拘尘泥。
她抬头望天。
你可能够听见我的心愿呢?
春风多寂寥,星子明长河。
七圈过后,她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漆黑一片,她腿下不知硌了何物,生疼生疼,却比不过心口的疼。
她摸了摸心口,一滴泪突兀地砸在手背,是温热的味道,原来,她还是有心的。
百里无月一声声唤她:“阿白,阿白。”见闻宛白失了反应,他半抱起她,让她能靠在他怀中,舒服一些。
闻宛白怔怔回了神,她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腿,退开百里无月的怀抱,闪至一侧,声音中尽是疲惫,“无月,我想喝水。”
可这里这样偏僻,又去何处取水喝呢?
一只白皙无可挑剔的手横在她眼前,捏着一个精细小巧的水囊,声音温和,“你是在找水么?”
闻宛白抿了抿干涩的唇,并未接过,而是抬起头,果不其然,是这一关的负责人。
平白无故受人恩惠,自然不是她闻宛白会做的事。
似乎是猜中闻宛白心中所想,那人呵呵一笑,“这水人人都有,不必觉得亏欠。”
只见有弟子分发给其他人水囊,闻宛白这才放下心来,顺势接过水囊,咕噜咕噜喝起水来。
她当真是渴了。
八个人,有三个人死在了路上,七圈过后回到原点的人终究只剩下了五人。
阿茶、明央及溯北在不远处,也是疲累到了一种境地,不一时各自便将分发的水喝了个干净,阿茶叽叽喳喳的声音为这寂静的夜添了抹亮色。明央如寻见了多年老友一般,不时应和着,溯北便有几分局促了,他毕竟是个力大如虎的粗人,哪里能融的进去,只好忍着酸痛走到了百里无月身边。
他还未来得及坐下,却听见了要整队的讯息,几个人立刻都站了起来,站成一排。
谁又能想到,三关过后,只剩下五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