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宫很好,穆护法很想您。”
“所有人都在等集齐药引,恢复武功,早日回到水月宫。”
“水月宫离不开宫主大人。”
百里无月的话一句句回荡在耳畔,恍如昨日。
她竟然信了,她竟然信了……
风雨飘摇,水月无声,原来,真正的痛,不是歇斯底里的哭喊,而是只要一个眼神,你便能知道,她曾经历过一段不为人知却悲伤至极的故事。
闻宛白跌坐在地上,门轻轻敞着,有雨水打在她的脸上,有些冷,有些疼。
你可曾为一件事歇斯底里地难过,不为刻骨铭心,不为轰轰烈烈,只为一件本以为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事。
可就是这样一件旁人拿来当笑话看的事,是她当做命一样好好的东西啊……
命可以不要,但水月宫不能不在。
她身为水月宫宫主,绝不能任由水月宫被毁却无能为力。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偏偏是真的无能为力呢?
她抬起手,轻轻擦拭去脸上的水珠,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又或是二者混合在一起,顺随着她的眼角滑落,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朦胧间,她似乎看见师父缓步向她走来,唇畔永远挂着三分讥诮。
“宛白,你哭了?”
“为师教过你,日后无论遇见任何事,都不许哭。”
他的手轻轻擦过闻宛白的脸。
“你哭起来的模样,可真是让为师心生怜爱。”
他死时,亦带着这三分讥诮,似乎在嘲讽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去逃避这个世界。
虚幻的世界里,他轻轻揉了揉她的发,却在她的指尖欲触及他时,骤然碎成了微光。
可她分明对他避之不及,如今果然是魔怔了,才会愿意去触碰他。
闻宛白黯然垂下手,掩在黑暗中的半张脸叫人瞧不真切,那一双眸,比任何时候都绝望。
你看啊,这里的一草一木,依旧是走时的模样,甚至要比那时更为茂盛。
可是,这血腥味儿,却是如何驱都驱不散。
为什么呢?
是她错了么?
她可以改。
即便是要她这条命,拿去亦无妨,只要能换回她的水月宫,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是报应吧。
她亲眼看着自己变成一个废人,却无能为力。
她亲眼看着水月宫变成如今血流成河的模样,却连找到凶手的能力都不具备。
从前的她犹如行尸走肉,华贵的皮囊,死去的灵魂。
后来的她成了废人,却又像重新活了一次,终于被人毫无保留爱过一次,她的灵魂仿佛活过来了。
好不容易活过来的灵魂,却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地磨灭。
无论如何,都少不了一身伤痕。
陆思鄞自闻宛白走后,心中始终惴惴不安,将两个瓷瓶中的泪水加入他精心调制的汤药,熬制完毕后,便立刻带在身上,快马加鞭赶来了水月宫。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闻宛白。
骄傲的,明媚的,绝情的,破碎的。
即使曾经低入尘埃,也不曾见她半分弯腰。
何曾如此狼狈。
所有死去的弟子,都已经被她一把火少了个干净。
当一切都融为灰烬,水月宫似乎又恢复了曾经安宁祥和的模样。
陆思鄞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他虽然不如表兄那般聪慧,却也不蠢,心中约莫有了几分较量。
“喝了它,你的武功早晚会回来。”
他从怀中掏出这几日悉心保护着的瓷瓶,里面明晃晃的液体在阳光下显得有几分刺眼,晃的她的眼睛有些疼。
她没有接。
陆思鄞揉了揉她的头发,却被她灵活地躲开,胳膊顿在空中,一时有几分局促。他正欲收回手,便听见闻宛白沙哑的声音响起,“我的眼泪会有用么?”
陆思鄞沉吟片刻,宠溺一笑:“上次你说,剩下三人,是你,苏晔之与宋玉裴,后两者我不予置评,只是前两日我翻阅古书,只觉这眼泪绝无可能会有你的份。其实,你不用担心,苏晔之既然服下了‘无思’,这眼泪还不好取么?”
“这前两滴泪,能让我恢复一半武功么?”
闻宛白的目光轻飘飘落在他身上,陆思鄞只觉得周身遍布寒意,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间发生了改变。
“可以加上我的血试试?”
闻宛白自他白皙的手中接过玉白的瓷瓶,捏紧了瓶身,手上的青筋暴露。“你的血?”
她难得的弯了弯唇,这笑容却比哭还要难过。
她什么也没有说。
心酸的,卑微的。
生怕一开口,眼泪便先簌簌滑落。
“我就是死,都不会再用你的血了。陆思鄞,我可以死,但你不能。”
她知道,上一次,陆思鄞为了让她恢复七日武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他是神医,该受万人敬仰,而不是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献出自己的生命。
有更多的人需要他,但却不会有人需要她。
她不被人所需要。
她很少连名带姓地叫他,乍一听,有几分凝重的意味,低哑的声音,是那样的让人心疼。
“如果你想要这两滴眼泪,就恢复一半武功,必须要找到传闻中与寒水草并列的另外一件圣物。”
闻宛白一怔。
涉及寒水草,她自然不会不知。
“你是说,早已在江湖上消失多年的玉骨无忧?”
玉骨无忧,多年以前,便与寒水草并列。
寒水草极难成长,它的生活习性与名字有几分相似,喜在寒冷的地方生长,所以,最终在水月宫落脚,百年才得一株寒水草,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分。
“或许,并非是消失多年,只是被人藏匿了起来。毕竟是圣物,没有多少人,敢像水月宫这样招摇的。”
正如陆思鄞所言,水月宫素来高调,故而江湖人人都知这寒水草生在水月宫,这些年,早已不知有多少人试图闯入禁地,夺得这天下至宝寒水草了。
与寒水草不同,玉骨无忧这一宝物的去向,却是众人一无所知。
闻宛白轻轻望向手中的白瓷瓶,突然拔了塞子,仰头将瓶子中的液体尽数吞了下去。末了,是她自己的一滴泪,顺势流进了嘴角。汤药是苦的,眼泪是咸的,嘴巴里还藏匿了几许桃花的香气,想来是他熬制汤药时,加了花瓣。
“思鄞,我的家没了。”
她轻轻拭去唇畔的药渍,目光冷冽,语气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