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陆思鄞用尽了毕生的心力,试图说醒她。却忽略了最为致命的一点,一心求死之人,若是轻而易举便被说动,又怎会生出求死之心。
活着,真是太累太累。
她想换个地方歇歇了。
“借?”
她嗤笑一声。
“既然借了这命,便好好活下去,你若是执意要还,便让我来替你便是。”
犹豫了那样久,恍然间才察觉,她闻宛白从来是个行事果断之人,做不起踌躇之事。
穆夜轻轻握住她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有几分发白。
“若是能得你三分在意,即便是死,又有何妨?”
闻宛白见他并未有将死之态,甚至还能与她说笑,不免生了些许恼怒之意,猛地抽回手。“你唤我来,既不是来替你收尸,我又何必久留。”
眼底的讥诮是那般刺人。
穆夜眯了眯眼,他似乎是想再看最后一眼,她雪色的容颜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有几分透明,身上的梅花香气若有若无,给人几分精致的面容上夹杂着为数不多的关切。即便为数不多,他亦知足。
闻宛白拂袖欲离。
他在身后轻轻唤她。
“阿白。”
她的身形一顿。
“来世不要再遇见我了。”
如果真的有来世。
穆夜捂住心口,一口鲜血终是未忍住,喷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了极为苍凉的弧度。
似乎是有所察觉,闻宛白颤抖地回过身,看见的却是他重重倒下的身影。
为何,为何会这样突然。
转瞬之间,她已经转瞬移到了他的身前,双手将他揽入怀中,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怎么敢死?”
闻宛白猩红了一双眸。
他们接二连三地离去,她这水月宫宫主,坐起来又有何意义,再不会有人,会有他这样明白她。即便,即便是如从前一般针锋相对,也好过阴阳相隔。
穆夜沾了鲜血的手抚上她的容颜,“我这命,本就是借来的。普通的药汁对我不会有任何作用,只会加速肉身的腐烂。”
可是,他只愿她能开心。若他喝药,她能开心,他便喝。
他露在袖外的皮肤也开始腐烂,在祸及手指之前,立刻离开了闻宛白的脸。他记得,闻宛白最是爱干净。
“阿白,将那样的事忘了吧,别再折磨自己了,可好?”
闻宛白知道他说的是何事,心中钝钝的痛,已经让她分不清,究竟是为何事而痛。
“你若死了,即便我折磨自己,你也不会知道。”
她按住穆夜欲脱离她的手,丝毫不在意它的腐烂。
穆夜轻轻一笑,头一歪,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阿白,你不怪我,对么?”
闻宛白心中五味杂陈,她在穆夜脸上,看出了死气沉沉四个字。命不久矣,唯以意念强撑。
陆思鄞同她说过,穆夜的执念是她。
他还说,穆夜早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他留下一纸药方,只能勉强吊着穆夜一口气。而后,陆思鄞便收拾了东西,在水月宫随意寻了个院子清修。
她不见他,他亦不见她。
兴许,她今日不该来。
她的到来,足以让穆夜心中再无牵挂。因为没有他,她依旧能够活的很好。
“不,我恨你,穆夜。你若敢死,我便记恨你一辈子。”
为什么不能长命百岁,为什么一定,一定要让她有这样深的负罪感。
“阿白,我也曾跟踪过苏晔之,他是一个极好的人,便是从前的我,也自愧不如。”
闻宛白匆匆打断他,因为语速过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你忘了么,他的良人不是我,他爱的人,从始至终都不是我。穆夜,阿夜,我亲爱的师兄,你要我像对你一样对他,做回曾经最爱夺人心头之好的闻宛白么?”
尾音微颤,虽不及摇曳生姿,但沾了语调上扬的功劳,给人一种随风飘摇、扑朔迷离的感觉。
“阿白,做你自己。没有人能够左右你的心意,你想要的,便努力去争取。即便,不择手段。”
闻宛白显然是不认同他的话,猛地推开他,怒不可遏。
“你以为我没有一个你,没有一个苏晔之,便活不了了么?我从来不在意是否爱与被爱,我在意的只是是否拥有爱与被爱的能力。”
“更何况,自我修炼镜花水月开始,便意味着,此生我不能再爱上任何人。你明白么?”
穆夜身子被推开时,无力地撞上了坚硬的墙壁,猛地再吐出一口鲜血,他擦拭了一下沾满血迹的唇角。他第一次被震碎心脉之时,便是这样的痛。明明是第二次,他还是这样不舍。
“阿白,你爱的人是我,而我曾亲手被你杀死。镜花水月,你已经练成了才对。”
“你应当也是知道的,所以迟迟不愿再取剩下两个人的眼泪。”
被戳中了心事,闻宛白微微有几分难堪。
穆夜挣扎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做工精细的相思手串,试了好几次,才准确地套在了她的腕上,令人惊讶的是,这大小与风格于闻宛白而言恰好合适,仿佛是专门为她打造的一般。
“这一次,不要再弄丢它了。”
闻宛白在祠堂中跪了整整七日,她看着整齐排列的牌位,又多了一个穆夜,心中在想,什么时候,她才能脱离这一片苦海。
煎熬二字,她早已说倦了。
七日后,闻宛白跌跌撞撞地走出了祠堂,光明当前,她抬起手,挡了挡刺目的阳光。可是,当她放下手的那一刻,便已察觉到了不对。
不远处,男子衣着雍容华贵的白衣,眉眼如画,一颦一笑,动人心弦。
他纯澈的眼眸饱含深意地望着她,却始终不曾上前半步。
他在水月宫之外,已经等了这样久了。本以为,他吃了闭门羹,便会立刻拂袖而离。
闻宛白无心理会。
她当初寄他当归,确实是让他归来之意。她在想,或许有那么一天,她会改变主意。留他在身边,至少能先取了他的眼泪,宋玉裴的眼泪,便会好取上不少。
可是,这药引她忽的不愿再取。
倦了,乏了,不愿继续。
她是穆夜的执念,穆夜何尝不是她的执念。连执念都已零落成泥,她还有什么。
“宛白。”
苏晔之清清冷冷的语调,终是让她止步。即便,只有两个字,也足够让人习惯性地心弦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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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栀子花快被我养死了,努力抢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