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脸怯懦的小女孩紧紧牵着母亲的衣角不肯松手。
“阿娘,女儿不想离开您。”
她的娘亲不过二十余岁,容貌犹如二八年华的少女般使人惊艳,小姑娘更是传了个十成十。她没有理会女儿的不舍,而是轻轻牵起小女孩的手,一字一句说的格外认真:“宛白,你要听师父的话,娘亲日后会常来看你的。”
她忍痛将小姑娘的手塞进了对面的男子手中,冽冽的寒风吹乱了她素来一丝不苟的发。
那清风霁月的男子,便是水月宫的现任宫主,莫明桑。
“我这女儿天资愚钝了些,凡事若是冲撞了,还请宫主大人多多担待。”
小姑娘的娘亲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又似乎是想躲避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匆匆交代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莫明桑彼时也不过十七八岁,蹲下身看着眼前的奶娃娃,一张瓷白的脸被风吹的更白了,眼睛红彤彤的,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她望着娘亲离开的方向,一双手狠狠攥着衣角。
她叫师父叫的很顺口。
“师父,宛白好好听话,娘亲真的会来看我吗?”
莫明桑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和蔼一笑:“自然。”
虽然他也觉得不太可能,但是,凡事有个念想,总归是好的。
闻宛白突然朝她娘亲的背影奔去,前方的人似乎是有所预料,越走越急。
彼时的闻宛白只好朝着她的背影大喊:
“娘亲,你一定要接宛白回家呀,宛白怕……”
那女人的身形一顿,始终不曾回头。
后来许多年,久到闻宛白都要死了,也没有等到那个女人第二面。
闻宛白摸了摸身上沉甸甸的包裹,奶声奶气地对莫明桑说道:“娘亲给了我好多宝贝,她还说你一定会是全天下最好的师父。师父,我把这包裹里的宝贝送给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师父可都不许讨厌宛白。”
莫明桑有些想笑,毕竟包裹里的宝贝,在他眼里,还真是不值一提,想来,盖是她的娘亲彼时所有的财富。
水月宫制度森严,从不胡乱收徒,以至于他如今手下的徒儿,随意拿出来一个,都是一等一的好。可第一眼看闻宛白,他就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牵引着他走向她。
闻宛白很喜欢那个叫穆夜的师兄,虽然他冷冰冰的,平日里也不怎么搭理人,但是她总是觉得,她与他之间会有一些牵扯。
所以,她时不时会去烦他。若是遇见了什么事,也会往他身后躲。穆夜表面上爱答不理,实际上还是会帮她把事情处理的明明白白。
直到有一天,他抱回了一个昏倒在宫门外的女子。
后来,那个女子成了她之下的师妹,成了穆夜的未婚妻。
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桑颐。
那个女子笑起来很是漂亮,大家都喜欢看她笑,喜欢同她说话。这些人之中,也有闻宛白。
那时候的闻宛白啊,还是个灵动可爱的小姑娘。
可是,她感受到了桑颐莫名其妙的敌意。
桑颐虽然是师妹,可是看起来确实要比她大。有一次,她情不自禁地唤了她一声姐姐,却被桑颐冷嘲热讽了许久。
“闻宛白,别叫我姐姐,我嫌恶心。说起来,你还要比我大上一个月的。”
闻宛白也很苦恼,她发现她学什么都学不会,总是给大家拖后腿。她每一日天还不亮便去小树林练习,晚上更是要练到深夜,却无济于事。
她就像得了一种怪病,第二日所有的记忆清零,她便会忘记自己辛苦记住的动作。
后来,不知道是怎么了,水月宫上上下下的人,都开始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她,那目光让她难受得紧。
整个水月宫,只有若离还敢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起玩闹。
若离真的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了,比娘亲还好。
唔……娘亲。
娘亲好像食言了。
所以,不提她了。
害,人心啊,真是这世间再奇怪不过的东西了。
师父常常闭关,这些师姐妹又天资聪颖,衬得她愚笨不堪。
这一日,闻宛白依旧在小树林温习昨日才学的招式,一个人却径直从树上砸了下来。
吓了闻宛白一跳。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看了看,意外地发现,躺在地上的人竟然是穆夜,那个平日里冷冰冰的人。
他似乎失去了意识。
闻宛白想要去叫人,却被身下本该失去意识的人用力一拽,也趴在了雪地上。
“不要叫人……”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微弱。
好吧好吧,不叫就不叫。
闻宛白将他背到了附近的山洞里,她很早就听说这里有一片寒水泉,对疗伤有奇效。
她趁着穆夜神志不清醒,把娘亲留给她的相思豆手串中的一串戴上了他的手腕。
“我可是救过你命的人。”
可是,谁有曾知道,她不过是出去磨了个剑,穆夜就不见了。
她又丢了一串相思豆。
后来,她才知道:
相思豆成了别人的,救命之恩也成了别人的。
她像极了一个笑话。
娘亲为什么会说,好人没有好报呢?
那时,她对穆夜的执念,还很轻,甚至几乎为零。这件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她就算解释,也没有人会听,就像桑颐说的那样。
转眼间就到十四岁了,闻宛白的记性越来越差,师父课后专门辅导她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师父与她差不了几岁,人也很好相处。所以,她很喜欢师父。
如果,她的师父,一直这样好下去的话。
那一日,天色晴朗,一切如旧。
她打开大殿的门,却发现空无一人,有人自身后推了她一把,而后,殿门便被牢牢关住。
闻宛白有些害怕。
她胆怯地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见了一抹白色的衣角。她欢快地上前,声音悦耳动听:“师父。”
莫明桑一转头,眼睛是红色的。
闻宛白第一次意识到危险离自己这样近。
他对自己微笑。
“你终于来了,宛白。”
那样熟悉的笑容,偏偏在这样的时候,让人觉得如此陌生。
“师父,你不要过来……”
撕心裂肺的哭声呼之欲出,她却突然被师父点了哑穴,安静,无声。
一点响动都没有。
可是她的表情,为何这样痛苦。
那一天,是闻宛白的末日。
后来,她才知道,这么多年,师父给她吃的糕点中都有着一种慢性毒药,会让人的记忆力衰退,若是严重,最终会到达神志不清的地步。
有朝一日被最尊崇的人猥亵,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即便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也一样让人作呕。
更可恨的是,这一件事,她无法对任何一个人说。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发现师父总是爱去一个地方,她偷偷跟去,暗自记住了路线。趁着有一日夜深人静,师父不在,跑了进去,发现了水月宫的秘密。
下了慢性毒药的糕点她已许久没有吃过,即便是吃了也会想办法催吐,记忆力在渐渐恢复。
她花费时间偷偷地抄了一份秘籍,开始练习。
直到有一天,她练到了第六重。
师父召见了她,像往常一样想要剥光她的衣裳,用那双肮脏的手兴风作浪,用手中的皮鞭将她打的皮开肉绽,却差一点被她拧断了脖颈。
她的师父,纵是天资聪颖,也只是到了第四重便停滞不前。
而她却凭借着一腔恨意,成功地练到了第六重。
第七重则是最高重。
那一年,她十七岁。
没有师父,没有亲人,没有爱人。
“师父,无能为力的滋味,你可要好好尝尝。”
她让所有人臣服,独自一人承受所有的苦难。
镜花水月带来的巨大反噬,几近摧毁人的意志。所以,她的师父会变得喜欢以屈辱旁人为乐。
她身上的肌肤没有一片是完整的,各种各样的伤口看起来没由来的恐怖。
可她当以嗜血为乐之时,突然间便不恨她的师父了。
她与他本是同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