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清水正在沸腾。

    清水之中，则是不断翻动着的蔬菜和肉块。

    清水逐渐变得浑浊起来，这是肉之中的物质因为高温而流入汤汁里形成的，在做开水白菜的时候，就有煮过之后把原料弃之食汤的说法，华夏的厨师认为，经过这样的烹煮，所有食材的精华都已经渗入了汤汁之中，汤才是最上品的。

    当然，实际上如果经过检测，可能会发现最多的营养物质还是残留在丢弃掉的食材里，不过那不重要。

    与其摆上浑浊而看起来冗杂的汤羹，不如只留下清澈的开水。

    对于外形的讲究，也是烹饪的一环。

    徐伦在汤中滴入了【神之水滴】，这能够令食材加速析出营养，也能够令本来需要数十个小时的熬煮才能制成的汤头，只需要短短十几分钟。

    等到清水完全浑浊，散发出浓郁的肉香，引得周围那些除灵师们纷纷垂涎的时候，徐伦将一把粉末一般的事物撒入其中。

    那是自由女神的灵核切成的碎屑。

    如同星光洒落人间，那些碎屑分毫不差地落入浑浊的汤里，一瞬间，沸腾翻滚的汤汁便开始收束。

    那些在水中上下翻动的杂质被迅速吸收，同时，星光也在高温的催化下释放出自己独特的香味，两者完成了一轮交换。

    那是一种怎样的味道呢。

    用九重恋的话来说，就是夏日的新雨之后，空气中弥漫着的潮湿的泥土的味道。

    她从未从任何一种食物之中闻到过这样的气味，因此感到好奇，睁着琥珀色的大眼睛，看向锅里。

    锅里，此时只剩清水。

    “？”

    九重恋不由得疑惑起来。

    与数十分钟之前相比，这一锅清水似乎完全没有区别。

    依旧清澈，透明，没有颜色，可以直接看到锅底。

    刚才那么多的烹饪调理过程，似乎都被抹消了。

    这一锅，完全称不上是汤，在九重恋的眼里，就是清水。

    甚至，就连之前的那潮湿泥土的味道都消失不见。

    “做好了。”

    片刻之后，徐伦关了火，将那一锅汤端了上来。

    每个人面前的，从镇上的餐馆里借来的碗里，都放着一些新鲜的，清洗过的蔬菜，这些蔬菜仅仅过了一遍热水，去除了生涩味，并没有做别的处理。

    玉米，胡萝卜，白菜，花椰菜，琳琅满目的蔬菜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是，伴随着徐伦的举动，一切又孑然不同。

    徐伦将锅里的清水用勺子盛出来，轻轻浇到蔬菜上面。

    奇迹发生了。

    玉米一接触清水，便焕发出金色的光芒，如同太阳般熠熠生辉。

    胡萝卜闪耀着澄黄的光，令清水也荡开一片波光粼粼。

    白菜在清水的衬托下映照着翡翠一般的绿意，分外诱人。

    番茄赤红，像是燃烧起来一般，令人难以接近。

    这些蔬菜仿佛蜕变一般，从普通的蔬菜，变成了闪闪发光的蔬菜。

    至于味道......

    “请用吧，这道菜名为【米国风情田园鲜蔬汤】。”

    徐伦如此说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晚还要坐在这荒废的小镇的餐厅里吃饭，但土御门叶藏在看到碗里的东西的时候，就被夺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那金黄的玉米与清澈汤汁的混合，实在光彩夺目。

    而且，那些玉米粒，一颗颗圆润如同少女轻巧的足趾，不太整齐的排列反而充满了自然的美感，让土御门叶藏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毕竟不是什么喜欢被穿着白足袋的巫女踩踏的抖M。

    但无奈这玉米实在太可爱了，土御门叶藏甚至觉察到了自己身体某些部位的变化。

    说来有些惭愧，他竟然对这道菜OO了。

    用不锈钢的勺子盛起一勺汤，土御门叶藏将其送入口中。

    没有特别的气味，只有清新的田园蔬菜清香，那汤汁入口之后，最开始也只不过是普通清水的口感。

    一切都似乎很普通。

    可很快，土御门叶藏就品味出了不同。

    他尝到了泥土的味道。

    不，与其说是泥土，不如说是......沙子。

    就像漫天风沙的西部荒野，充满机遇和危险的淘金矿洞，大漠孤烟，苍凉荒芜。

    干涩的口感让土御门叶藏差点就吐掉嘴里的东西。

    可正当他涌现出这样的念头之时，味道变了。

    醇厚而浓郁的味道席卷而来，那是蔬菜清汤根本不可能拥有的华丽味道，仿佛歌舞升平的盛世太平，觥筹交错的宏大晚宴，一位位绅士，一位位淑女正在翩翩起舞，那些荒漠，风沙，似乎都不复存在。

    只是，这样的味道，虽然像是海啸一般裹挟了土御门叶藏的感官，却总让他感觉少了什么。

    就好像金光灿烂的鸡蛋壳，看似富丽堂皇，实际上却脆弱不堪，任何的一发重击，就能令其彻底崩碎。

    嘭——

    就在土御门叶藏这么想着的时候，枪响了。

    带着强烈香料刺激的辛辣味道就像是要彰显自我的存在一般，将先前那浓郁到有些甜腻的味道彻底驱散，在土御门叶藏的口中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每一寸舌头，每一寸口腔，此刻都仿佛受到轰炸一般，其中伴随着某种肉类的鲜甜。

    终于，辛辣的味道结束了，就像为了抚慰受到刺激的口腔，一阵又一阵的淡雅的，清甜的味道覆盖了土御门叶藏的感知。

    这味道似乎由无数的味道混杂而成，但他分辨不出来。

    就在他以为这样的味道就将是这次味觉之旅终点之时，所有的味道收束了，只留下清水，流入土御门叶藏的喉咙。

    一切从清水开始，又从清水结束。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一切又都已然发生。

    就像他们现在脚下所处的大地。

    原本人烟稀少的新大陆，经过阵痛与折磨，一举成为了足以影响世界的国度，接着，这样的国度又因为自己错误的追逐而灭亡，消失，大地重新回归沉寂，正如王权没有永恒。

    土御门叶藏心情复杂。

    这样的料理，用“美味”，“好吃”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对他而言已经是一种亵渎了。

    就像人类面对不朽巨作，也不会仅仅只用“好看”“美丽”这样简单的词语。

    他不禁泪流满面。

    既为了在这场灾难之中死去的那些无辜的人民，也为了人类的渺小和无力。

    哪怕是拥有强大工业基础的国家，在神明的弹指之间，也会灰飞烟灭。

    人类千百年来的进化，文明的发展，似乎就是一个笑话。

    土御门叶藏不住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