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可两位少年从没真切地想过真正分别时候的样子。
便是此刻了。
秦舒背着行李走在前,刻意与二人离得很远,因为他知道凡是朋友离别的时候总是要说些别人听不得的心里话的。
秦天佑说道:“这里离皇城虽然远,但只要你学会了驭剑,也只是两三天的路程,其实你要是不怕被风刮地脸疼,还可以再快一些的。”
楚春风说道:“你可要好好修行,到时候我来皇城之时,说不定已经成为了名扬四海的大英雄,如果你还是现在这副模样,我可不会认你做兄弟。”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说话的节奏要比平时快上许多,似乎要把肚子里面能想到的存货都抖落出来才肯罢休。
秦天佑回头望了一眼,确定四下无人后小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蒋秋的心思,趁着现在她还未经世事心思单纯,能骗到手就快点骗到手,要是等以后她见惯了外面的世界,你再想娶她做老婆就难上加难了。”
楚春风无语道:“我真对她没什么意思。”
秦天佑说道:“我都不好意思拆穿你,你本来就智力偏弱,想要骗别人的时候总是别人骗不到最后却把自己骗到了,我估计,全村的人都知道你对她有意思。”
楚春风脸上一红,问道:“真有那么明显?”
秦天佑点头道:“不能再明显了,不过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她也对你有意思。”
他接着说道:“你平时看着爽快,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磨磨唧唧的,我这是担心我走了之后你一个人笨的不行,容易上当受骗,蒋秋她脑子活络,你们在一起那绝对是各自取长补短。”
突然旁边有个声音传来,“大牛,你怎么脑子里面全都是这些歪主意。”
除了蒋秋还能是谁。
一旦过了某个年龄,女人总会在某些特定时刻展露出胆大的特质,比如现在楚春风已经脸上骚红得不行,她却云淡风轻地走到两人中间,吹着口哨斜眼看着楚春风,活像村口专门调戏良家妇女的无业流氓。
楚春风说道:“我真对你没什么意思。”
蒋秋说道:“我都还没问你急着回答什么,这就叫做贼心虚。”
大牛打岔道:“蒋秋,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我们兄弟二人分别时刻,就不能多留给我们一些私人的私密空间吗?”
蒋秋从兜中掏出一个布袋,道:“虽然咱们从小打打闹闹长大,可到了你要走的时候,还是不能太绝情,这点小礼物你就收下吧,到了皇城可吃不到这么正宗的渡村腊肉了。”
大牛接过布袋,里面用油纸层层包裹的果然是蒋秋他娘腌制的腊肉,在小时候这可是他们逢年过节打架争夺的好吃零食。
他说道:“蒋秋你娘的腊肉就是香,你以后的手艺要是也这么好,楚春风可就享福了。”
蒋秋倒不害羞,笑道:“我的手艺当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谁要是把我娶进门,那真是天大的福气。”
说完这话两人一同望向有些汗颜的楚春风,妄图这个男人能够有所表示,却没想到他一言不发自顾自往前走。
大牛说道:“男人都这样,平时脸皮厚得不得了,真到了关键时候碰上自己喜爱的女人,却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蒋秋嫣然一笑,如同长辈一样拍了拍大牛肩膀,道:“就凭你这张嘴巴,以后就不愁娶不到媳妇儿。”
“我需要靠嘴巴吃饭吗,哥是靠脸吃饭的。”
“靠不要脸吃饭的吧。”
即使三人都故意走得很慢,可终究还是走到了村口,那里有一匹马车,父子二人便要通过这车去往皇城。
秦天佑问道:“爹,咱们不驭剑吗?”
秦舒答道:“驭剑还带着两大包行李,看上去有损我风姿,坐马车慢是要慢一点,可沿途的风景却很漂亮,咱们就慢慢去吧。”
他将行李扔进马车,然后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本已经被翻阅的无比破烂的书籍,递给楚春风。
秦舒说道:“这本书是修行入门的基础功法,可助你开眼,可不要小瞧了它,我当年就是把这本书翻了又翻,才勉强开眼的,你看上去比我聪明些,学东西也应该比我快。”
楚春风看出这对秦舒来说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便不再矜持,道了声谢后便把书放进衣内,尽管他大概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可能不会和修行扯上多大的关系。
男人之间的情感是微妙的,刚才还无比话痨的秦天佑此刻真到了分别的瞬间,反而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他坐上马车,故作大气地朝二人一笑,道:“走了!”
楚春风说道:“注意安全。”
蒋秋说道:“别摔死了。”
三人哈哈大笑。
秦舒大喊一声“驾!”,马车便朝着前方快速驶去。
秦天佑背对同伴离去,眼泪止不住的流,殊不知背后的二人也同样有泪光闪动。
秦舒听着儿子的抽噎声,感叹一声,“青春啊,朋友啊,怀恋啊。”
直到亲眼看见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楚春风才终于确认跟秦天佑是真的分别了,一时间竟觉得有些茫然。
蒋秋说道:“需要找个人聊聊天吗?”
楚春风说道:“不需要,我回家了。”
蒋秋一把手扯住他的衣袖,怒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
楚春风解释道:“没有啊,只是我很困,想早点睡了。”
蒋秋说道:“不准睡,陪我去山上聊聊天,反正你家现在也没人。”
于是在女人的胁迫下,楚春风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了山。
从前时候,靠在这里的大石头上向下望去,渡村的一切都是大的可怕的,那时候楚春风自认为做过最不切实际的梦想就是长大以后要拥有整个村庄,大牛却一个劲地骂他没出息,说至少要拥有整个东觉城,那才能算厉害。
现在从这里看下去,一切却又小的可怜,楚春风实在难以想象,这么小的一个地方,是怎么才能让自己生活了十六年还不觉得腻,现在随着年龄增长自己也到了应该离开的时候,竟然还有些舍不得。
蒋秋说道:“以后怎么办,你想好了吗?”
楚春风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那本秦舒交给自己的术,轻轻翻开书页,竟然有一块东西掉落下来。
是一块金子。
楚春风拿起金子放在手里,呆呆地望着,要不是有蒋秋在身边,他已然开始哭了。
他说道:“这金子可以帮我做成许多事,不怕你笑话,我原本想的是走远一点,到某个发达一点的地方找一份吃体力的工作,但现在因为有了这金子,我可以追求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了。”
蒋秋试探道:“你不会真的想进学宫或者门派,去修行吧?”
楚春风点了点头道:“这是我从小便想做,也要做的事,之前存钱本就是为了修行,没想到被师父偷走了,但我其实自己一直挺看不起自己的,大牛在问我那钱用途的时候,我甚至都不敢说是用来修行的,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笑话我的。”
蒋秋说道:“楚春风,我不是想打击你,但你可知道,修行一途除去各大门派外,官府设立的学宫都是要收费的,我之所以有钱进东觉城办立的神永学宫,也是因为我爹死前留下了一些积蓄,你想只凭一块金子就步入修行一途,未免有些太过儿戏了一点。”
楚春风说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我放弃这个想法,对吗?”
蒋秋说道:“我难道还不了解你?从小打架虽然一直是最弱的那一个,但要论起志气,你却又是他们中最狂的那一个,秦天佑最多就说过要做东觉城的老大,你可是吹牛说要让皇帝给你端洗脚水的。”
她接着说道:“要想让你这样的人放弃梦想,倒不如直接杀了你,我只是要让你想清楚,怎么才能一步步地迈向目标。”
山坡下有声音传来,说道:“让皇帝端洗脚水的梦想,此生大概是办不到了。”
过了一会儿,陈靳便满脸笑意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楚春风笑道:“你弟弟整天跟在你屁股后面跑,今天怎么能一个人乱逛,用的什么花样骗他。”
陈靳从怀里拿出三串冰糖葫芦,递给他们一人一串,道:“还有什么比糖葫芦更能诱骗小孩。”
从前这块围坐上五六人都不觉得拥挤的大石头,此刻单单是坐了三个人,就已经显得有些拥挤了。
楚春风说道:“陈靳,你是不是也要进神永学宫修行?”
陈靳道:“放心吧,我会把蒋秋照顾好的。”
楚春风说道:“看来我是小时候这一帮玩伴里最没出息的那一个了,我可要走远一点,免得以后见到你们俩抬不起头来。”
蒋秋怒道:“你敢!你不仅不能走远,还必须待在近处,让我想见你的时候就能见到,想打你的时候就能打到。”
楚春风自然不搭理她,要想和女人争吵,无论如何男人都是赢不了的,他很小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陈靳问道:“你是否真有意踏进修行一途?”
楚春风嗯了一声。
陈靳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看看你的体质,就能知道你在修行上的天赋。”
楚春风站起身来道:“怎么看,该不会就是摸摸骨头粗细啥的吧,你可是知道的,从小我就是村里最瘦的。”
陈靳说道:“接下来我说什么,你做什么,闭眼,双掌合于胸间,耳听四方灵动,感化周身灵气,呼吸放缓......”
这一套入门口诀自然是简化后的版本,陈靳本来是简练后用来教自己弟弟开眼的,如今却用到了楚春风身上。
简化后的口诀毕竟通俗易懂,楚春风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紧闭着的双目竟然隐隐看见了某些物体闪动,但又看得不那么真切,面前只有一处浅浅水洼,水洼前面,有个庞然大物在一起一伏。
再然后,楚春风怎么努力,也再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陈靳猛然出手按住他的眉心,用自身灵气感知对方身体灵气,这是开眼过后才能有的能力。
片刻后他放下手摇了摇头,道:“睁眼吧。”
楚春风睁开眼问道:“我的天赋怎么样?”
陈靳咬紧嘴唇,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蒋秋急道:“他的天赋到底怎么样你快说啊。”
陈靳沉声道:“人体就是一个容器,灵气便汇聚在这容器之中,一个人体内可符合灵气的多少,统称灵海,便通过灵海的大小来决定天赋的高低。”
“可楚春风体内的灵气数量,低的吓人,甚至,比我弟弟还要差一些,如果说天赋低也能叫做天才的话,恐怕你就是那万里挑一的天才吧。”
楚春风道:“真有那么差?”
陈靳点头道:“你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去东觉城任何可以做体质鉴定的地方检查一下。”
楚春风说道:“你说的话我当然信,但可不可能存在某些意外,刚才我紧闭双目的时候,好像看到了某些东西。”
陈靳皱眉问道:“什么东西。”
楚春风说道:“看不清楚,但好像是什么活物,还在一起一伏。”
陈靳摇了摇头,道:“闭目观视灵海时,每人体质不同,看到的灵海自然不一样,有些人只看到浅浅水洼,有些人却能看到汪洋大海,但看到活物却是不可能的情况,灵海在你身体之中,你的身体里面有个动物,可能吗?”
楚春风摸了摸头,道:“那好像的却是有些不可能。”
陈靳问道:“你可有看到灵海,就是水。”
楚春风点头道:“看到了,但就一片浅浅的水洼,感觉就像一泡尿。”
没人知道,这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身体实际脂肪含量低的吓人,那是因为他从十岁之时就开始操练武术,为的就是为日后修行做足准备,他知道自己师父绝对不会是凡人,所以只要自己努力,总有一天周田会教自己修行之法,所以他日复一日,从无怨言。
即使是对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楚春风也一直守口如瓶没有透露自己每日练武的事,因为他清楚,当一个人没有成就之前最好不要表现出你的努力,否则别人是绝不会赞扬你的。
如今却被陈靳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来自己是没有修行天赋的人,所有的努力不过是痴人说梦。
楚春风此刻眼中没有泪水,只有木然,这时少年才明白一个道理,当一个人真正绝望的时候,反而不会流泪了。
陈靳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转头向蒋秋说道:“我上来就是想告诉你,学宫来人通知下月入学,你要好好准备一下,我已经开眼,很多地方倒可以指点你一下,当然,是在你自愿的前提下。”
蒋秋此刻只关心着楚春风的痛苦,哪还在意自己的事情,便随便说道:“谢谢了,后面有需要的话我去找你。”
正如楚春风想的一样,陈靳是一个聪明异常的人,他清楚知道在一个人痛苦的时候最好不要有其他人在身边打扰,于是他只是向两人简单告别后就下山了。
突然,蒋秋一个巴掌打在了楚春风的脸上,这一巴掌的力道实在太大,竟然有血从他鼻子里面流出。
楚春风摸着生疼的脸颊问道:“为什么要打我?”
蒋秋吼道:“看不起你没出息的样子,不就是灵海里面的水有些少吗,一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路走,反正只要你还活着,就总有修行的机会,对吗?”
楚春风说道:“对,您说的对。”
他从来不和蒋秋争论,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能与女人和睦共处的能力。
蒋秋问道:“那你告诉我,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楚春风答道:“修行,一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路走,再走不通就再换一条。”
他已经觉得自己这话有些恶心了,因为他深刻知道把精力浪费在一件无用的事情上是一件愚蠢的事,就像一个天生双腿残疾的人,偏偏要自己跑到这世上第一快,实在是给自己找罪受。
蒋秋自然不知道楚春风的心里话,她小声说道:“好了,刚才对不起,是我着急了一些。”
她接着说道:“楚春风!你脸上有个东西,快把眼睛闭起来,哇,这虫子好大啊。”
楚春风连忙把眼睛闭起来,他的却是很怕虫子的。
他只觉得有个凉里透着热的东西贴到了自己嘴唇上,等到他睁眼想看清楚那是什么时,大脑已经不能再做任何思考了。
不知道多长时间后,蒋秋轻轻推开他,用袖子擦了擦嘴,道:“这权当是补偿你的。”
楚春风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嘴,然后说道:“哎,你脸上也有个虫子。”
像蒋秋这样聪明的人哪里能上楚春风的当,除非是她心甘情愿上这当才行,此刻蒋秋已经自愿上当了。
片刻后,蒋秋的脸上已经泛着阵阵红晕,她说道:“我娘说过,大部分男人都不会记得这辈子第一个吻的女人,而大部分女人却永远忘不了这辈子第一个吻的男人,我岂不是已经输给你了。”
楚春风笑道:“说不定不止这一辈子,下一辈子,下下辈子你都会输给我。”
蒋秋说道:“现在你终于肯说,到底喜不喜欢我了吗?”
楚春风本来刚开心起来的心绪又瞬间跌落下去。
他说道:“我虽然爱你,却什么都不能给你,而且什么也比不上你,女人想跟男人在一起时总是想的简单,而男人要和女人在一起时则必须想多一点,但只要我一想多,就知道我们本就是不应该在一起的。”
蒋秋说道:“如果你想来想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们不能在一起的话,那么我宁愿你不要再想。”
楚春风说道:“现在我终于知道,无论我怎样想,都绝不能不爱你。”
他接着说道:“但你要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变成够资格娶你的样子。”
蒋秋说道:“那时间要太久的话,我可等不了,女人是不能等太久的,你可别等我变成老太婆再说来娶我。”
楚春风说道:“五年,不,三年,只需要三年,三年后如果你还想嫁给我,就还在渡村,还在这山坡上等我。”
蒋秋问道:“我肯定会等,只怕那个时候你却不会回来,我娘说,男人变心是很快的,你......你要向天保证。”
楚春风说道:“如果我真会变心的话,保证也没用,不过,的却有一种情况,三年后我可能真就不会娶你了。”
蒋秋急道:“什么情况?”
楚春风抬起指头晃了晃,道:“要是三年后你变得又肥又丑,我当然就不会娶你了,男人都是爱美女的,所以你要保养好一点才行。”
蒋秋往楚春风怀里一钻,脸红道:“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坏的人。”
现在,这两张脸离得实在太近,楚春风这时才头一次细致地看到蒋秋脸上的每一处皮肤,她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似有火烧一般。
楚春风迅速站起身来,他知道,不能再坐下去了,否则会出问题的,而这问题的后果太沉重,他没能力承担。
蒋秋也站起身来,跑到一旁的泉水旁边喝了两口,她发现自己喉咙实在干燥的厉害。
等到身段出落极好的少女重新走到楚春风面前时,他只是淡淡笑了笑,道:“你先下去吧,我走的时候不用再送我了,又不是生离死别。”
蒋秋说道:“你一定要记好今天的日子,一天也不能错,因为三年后的今天,我一定会在这里等你。”
楚春风点头道:“我绝不会记错。”
于是蒋秋果然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她不是一个矫情的女人,三年的时间不算短,但只要想着往后三十年的生活都要和楚春风一起度过,她便觉得等待是值得的。
山上的风吹得人浑身阴冷,楚春风此刻的心却是热的。
看着蒋秋远去的背影,他自顾自说道:“唉,楚春风,像你这样自作聪明的男人,竟然也会在女人身上栽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