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阴收到报告的时候还是晚上,他披衣起床站在窗前,没有看到星光,眼前的景物也如目前的局势一般凝重。
他穿上军装来到楼下,在通讯器上输入交通码调来一辆飞车。现在永安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类了,只有部分工厂里的二等公民还在运行着。张文阴从车窗往外看,在高速运动的飞车中,窗外的夜景成了一条线,如同历史的时间轴,不同的文阴占据着各自的坐标,形成历史的风景线。
永安,这座城市真的能永远和平安定下去吗!张文阴的父母都是军事科学院生物实验室的成员,对于父母来说,他来到这个世界完全是一个偶然事件。在母亲81岁,父亲84岁的时候,生物实验的科学项目遇到了瓶颈,大部分的资金被砍掉了。女性在85岁时可以退休,男性则到90岁,但在这个能活到两百多岁的时代,他们才刚刚过了不到一半的人生。父亲有转行物理学的打算,但母亲说我有科研洁癖,始于生物就终于生物吧。
于是他们开始了到处旅行的日子,他们喝过斯坦雪夫的酒,也骑过艾斯基雪人的螂马,往乌克努人建立的黑洞城墙上投过硬币许愿,也看过巴纳德边缘地带的巨型简并态雕像。终于他们飞驰的肉体停下来时,灵魂也松弛了。
有一天晚上父亲说:“我活够了!”
母亲呆呆地看着父亲,他们都很平静,未来的日子就像已经变成直线的落幕正弦波一样展现在眼前,以后的一切都是机械地重复着昨天。
母亲忽然看到墙上的电子挂历,“阴天就是安乐节了,要不我们……”
“因,我们认真考虑一下吧。”父亲可能觉得自己说话过于草率,他打开三维电视机。望天台设立在二号行星同步轨道上,那里聚集着参加安乐节开幕式的人群,记者正在播报现场状况:
又到了十年一度的安乐节了,目前巴纳德的望天台上已经聚满了参加安乐节的人。在本台记者随机访问的人中,来参加安乐节的多是一百五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也有少数的五十到一百岁的人。
这届安乐节甚至还有一名二十五岁的男子,他是来自永安的来雪音先生,让我们来采访一下他。
“您好,我是永安电视台的记者,请问您为什么要参加此次安乐节呢,因为您还是如此的年轻。”
“我为什么要参加安乐节!”来雪音冷冷地说:“我在十五岁那年就看清了人生的本质,并在当时申请参加安乐节,但是愚蠢的老头子们拒绝了我。接下来我又申请了十年,今天才得以站在这里,你们可能好奇我为何不悄悄的死去。不能,因为我进行的是一场伟大的艺术,她不能没有观众,死亡是最伟大的艺术!”
“是的,年轻人我理解你!”
记者看向旁边,是著名的巴纳德文学家在说话。文学家继续说:“我在一百二十二岁的时候完成了我一生中最后一部作品,我记得最后那句话是‘巴蒙托死了’。是的,完成那部作品后我也死了,在精神上死了。我的一生创作了358G的文学数字,但始终没有写好一个句号,现在我来这里写上那个句号。正如年轻人所说,死亡是最伟大的艺术,我们是死给你们看的,如果我们不死,你们就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每次的安乐节都是一堂课,请活着的人当个三好学生,当你们站上讲台的时候,才有资格面对后辈。”
忽然有人高声说:“你们就是吃饱了撑的!”
他这句话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
父亲把电视机关掉,他知道接下来的没什么可看的,每届安乐节都会诞生新的死法。安乐节的死法以指数级别增长,有人因用了128种奇异的死法才死掉获得了当年的最佳安乐奖。
父亲说:“这是人类对死神的集体反抗,他们以为这样死亡的控制权就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是的,就像宝藏的主人亲手把自己的财宝交给强盗,然后以此为慷慨”母亲看着父亲说:“安,我们不应该这么做。”
“是的,因!”
然后他们决定违反星国的禁令,偷偷生下自己的孩子。当时星国所有的人类都由人造子宫养育,公民可以领养,但禁止自己生孩子,因为没有经过筛选的生殖细胞含有很多不确定因素。比如身体上的免疫力、智力缺陷,精神上暴力倾向增加,造成社会的不稳定。
张文阴的父母生了28个孩子,但活下来的只有张文阴。
张文阴收回遥远的思绪,他眼睛直视着前方,元首的目光在他脸上掠过。
“目前的局势各位已经知道了”元首看着周围的军政要员说:“塔王人的意图也摆在我们面前。”
元首没有说下去,而是看着在场的人,他等着他们的答案。张文阴注意到一个细节,元首有时候会说“塔王星人”,有时又说“塔王人”,他认为这两者肯定含有不同的信息,只是他暂时无法解读。
“我觉得我们不能再妥协了!”张文阴罕见地直接表阴自己的态度,但他说的时候很平静,目光仍然看着上面的国徽。
“也不是不可能!”一位带着眼镜的军事教授说:“空间武器方面,仅就数量而言,我们与敌方的比例大概是1:10。据已知的情报了解,塔王星的柯木林AT-3,郎道子SS/AS等跃迁空间导弹曲量比我们的千秋十号、空灵妙算t8大好几倍,但我们也不是没有胜算,捅死也是死,碾成肉酱也是死,我们只要把对方捅死即可。”
有人问:“如果太空的防线崩溃了呢?”
“那就陆战!”张文阴说,众人都看到他的方向。
“我们可以退到各个行星上,那里的地形地势是我们的天然屏障。在目前的情况下,塔王星人也得遵守一般的战争法则,他们不敢对巴纳德的主体使用空间武器的!”
“万一呢!”一位上校问,他看上去有些嘲讽意味。
“一百光年内将变为一片废墟”元首说,“再等等吧!”
与会的人员都站了起来,他们知道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张文阴回去洗了个冷水澡,之后躺在床上盯着黑暗,他以为这样就会做一个梦。到第二天醒来时,他发现又过了一个无梦的夜晚,随着年龄的增长,父母在梦中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穿上军装对着镜子正了正。
持续多日的雷雨天气停了,窗外出现久违的阳光,泥土味混杂着青草味飘进来,窗台上的六月兰也长出了骨朵儿。张文阴拿起小铲子给花盆松了松土,然后把窗户关上,阳光在玻璃上散开来,虽是早晨,但整个房间也像处于暮色之中。
张文阴拉着门把手,最后一次看向正厅上挂着的父母相片。爸,妈,我走了!他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将暮色关在了房子里。
也许我可以领养一个孩子,张文阴走在中央大街时这样想,他人生第一次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